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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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晚!晚晚!”
    陆晚疑惑地看向郭婶儿,对方招手让她过去,然后背过身偷偷塞了袋柚子叶在人手中:“这都是我特地留的。拿回去泡澡,去晦气,好用!”
    看她愣愣地不知道接,郭婶儿又加了几颗苹果到袋子里:“婶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人一生谁没个犯错的时候?这不是没大事嘛,已经过去了,得记着往前看。年前你干脆好好陪陪陆主任,现在社会这么开放,到时候找一找,工作还是会有的。”
    没接那袋柚子叶,心乱如麻的陆晚问郭婶儿:“这事是谁告诉您的?”
    “也不是谁告诉我……”郭婶儿仔细回想,“昨天来了帮子记者到佩佩家里,还扛着摄像机呢,好多人都看见了。大家伙一打听,才知道那孩子在医院犯了事,影响很坏。上面开了口要把她当反面典型抓,这不,今天就上新闻了。”
    郭婶儿打开手机里的app,点开本地社会新闻那栏,头条上清清楚楚写着——《女子为亲情请同事帮忙调换血样,小护士为友情枉顾法律铸大错》。
    虽然里面用的都是化名,可既然阮佩的身份大家都清楚了,她那个“同乡好友x姓护士”是谁根本不需要猜。再结合陆晚最近的行踪和状态,这件事已经变成了公开的秘密。
    菜市场到东寺街78号的直线距离不过一公里,魂不守舍的陆晚专挑无人的背街小巷穿行,愣是花了半小时才到。快到院门口时有阵阵喧闹声传到耳边,她心里一沉,快步跑了过去。
    阮佩的母亲张丽欣正带着几个亲戚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三楼的窗户关得严实,显然,陆瑞年一直没搭理他们。
    “街坊们都来评评理呗!事儿是两人一起犯的,我闺女我男人都进去了,凭什么他们家陆晚就能好好的?”
    “后爹是院长就不用坐牢了是吧?行,我明天就上市里举报,要完蛋一起完蛋!”
    “陆主任,您以前好歹也是这条街上最说得上话的,今天怎么就不做声了?心虚了吧?”
    “我的好佩佩……你这后半辈子可都毁了,该怎么办啊……”
    扔了手里的东西,陆晚冲上前去理论:“不满意判决结果你去法院上诉不就好了,在这闹个什么闹!”张丽欣嗜赌成性,这几年林林总总欠下了一屁股债,每回输了钱必定跟着第二任丈夫一起打孩子泻火,陆晚心里明白,她这趟绝对不可能是为阮佩讨什么公道。
    果然,张丽欣看到陆晚后精神头更足了:“院长千金来了啊。咱谈谈呗?”
    说罢一群人将陆晚给围了起来。
    “你余爸爸有能耐,能保你不出事,我们服。可他这眼见着要转正了,你说,我要是把你的事情往大里闹,他这院长还能不能当上?”张丽欣嘴唇涂得鲜红,一张一合地让人看了心烦,“我要得不多……”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家里这一下进去了两个,讨个20万,你不吃亏。”
    这匪夷所思的要求,听得在场其他邻居目瞪口呆。
    有人帮着陆家说了两句好话,撒泼惯了的张丽欣立刻满嘴喷脏骂了回去,没脸没皮的,无人敢惹。
    “晚晚,上来。咱犯不着和这种人讲什么狗屁道理!”陆瑞年推开窗户,眉头压得低低的,已经是动了怒。
    陆晚当下决定不再纠缠,准备上楼先联系余奉声那边,让人做好应对。可没走几步,她衣领子就被张丽欣给拽住了,随着胡乱一阵拉扯,陆晚失去重心摔在了地上。张丽欣心一横,手脚并用将她死死摁住,说:“当我傻呢,等着你去叫帮手来?”
    见状,陆瑞年急得在楼上大吼:“敢动我孙女,我他妈跟你们拼了!”
    随着他这一声,街坊四邻纷纷围了上来,劝架的劝架,讲和的讲和,扶人的扶人。
    陆晚在医院里待了三年,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她找到机会一脚把张丽欣踹开,扯住她头发就在混乱中爬了起来,刚站稳,她听见一阵惊呼:
    “哎呀,陆主任——”
    “陆主任摔着了!”
    “快去扶一把,快!快!”
    视线穿过杂乱的人群,陆晚看见陆瑞年直挺挺地躺在楼洞口最后几级台阶上,姿态僵硬,手里还握着根晾衣杆。
    最开始,陆瑞年的这根晾衣杆是用来教训十来岁、狗都嫌的陆阳用的,小陆晚每每撞见,都要在旁边兴奋得直拍手,蹦蹦跳跳地说打得好,打得好;
    后来两个孩子长大了,每当有蠢蠢欲动的男生来“骚扰”陆晚,陆瑞年就会拿上晾衣杆追下楼,打得他们抱头鼠窜。若是陆瑞年不在,就由陆阳接班,而他下手只会更加没轻重。很快,整条街的小年轻都知道78号那个漂亮的小晚晚不能招惹,谁去都是一顿棍棒烧肉,老的少的齐上阵,没人扛得住。
    再后来,这根晾衣杆又打回了陆阳身上。
    那天,陆晚本来是出门找阮佩玩的,走到半路下起雨来,她便折回家拿伞。透过半开的房门,她看见陆阳挺着脊背跪在屋子中央,任由陆瑞年用晾衣杆在背上抽打,一下又一下,却不动分毫。
    “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再敢惦记我们家的宝贝,再敢招惹,我他妈就打断你的腿!”
    爷爷的话陆晚听不太明白,她只看到陆阳在默不作声地挨打。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在旁边喝彩,陆晚跑过去紧紧抱住陆瑞年的腰,哭喊:“爷爷别打了,小叔叔最近没干坏事儿,我可以作证!真的!”
    陆晚现在都记得陆瑞年的表情,无奈,悲凉,颓然……老人家将晾衣杆扔在地上,摇头无力地叹气:
    “我的傻孙女啊——”
    此时此刻,陆晚盯着躺在地上的陆瑞年,盯着那根晾衣杆,浑身都在抖;她狠狠拨开身边人,一步三绊地往爷爷身边冲。
    明明爷孙两昨天还为多喝的一口酒吵到半宿,明明出门前老人家还中气十足地嘱咐她挑鱼的时候长点心,买大了吃不完,小菜也要选水灵的。
    明明说好要一起过个年,一起烤糍粑,一起逛庙会,明明说好要给她放烟火,像小时候那样。
    明明今天的风这么温柔。
    *
    迅速判断陆瑞年是突发性脑溢血,陆晚绕过县级医院,将昏迷中的老人立刻送往南江市人民医院。
    医生直言,虽然送医及时,但老人家摔倒时磕到了后枕部,导致硬膜下血肿,身体条件也不适合手术,几相叠加,情况十分不乐观。
    糟糕的还不止这些。
    余奉声真的被举报了,已经被带走调查,但举报人却不是张丽欣——因为事情发生在昨天半夜,而且没要到钱的张丽欣是不可能把底牌丢掉的。
    那个匿名举报者称,余奉声拿着药企回扣,仓促批准还未经过大量临床验证的新型医疗器械进院,并间接导致了两三起医疗事故……
    其实这些状况本在余奉声的预料之中——每逢换届,互相角力的几方都会被对手挖出些见不得光的老底,借以攻击。不过是些证据链都不完整的谣言罢了。
    最成问题的问题,出现涉及刑事案件的陆晚身上。
    随着她和阮佩这桩案子在卫计委某官员的授意下被大肆报道,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余奉声作为陆晚的继父,以及案件进程中的斡旋者,自然脱不了干系。
    被连夜带走的余奉声不知所踪,自顾不暇的姜蓝赶来送了几万块体己钱给女儿,临了只留下一句话:
    “好乖乖,你爷爷他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不可避免,咱别勉强自己,也别太勉强他。懂吗?”
    非要勉强的陆晚见陆瑞年已经被送进了icu,调头就去找相熟的院领导,想帮爷爷联系神经外科那位号称全省第一刀的陈主任。
    可惜余奉声当下的处境太过微妙敏感,曾笑眯眯地叫她“晚晚”的叔伯们如今全都换了嘴脸,以各种理由推脱,不愿出手帮忙。
    一直待在特权羽翼庇护之下的陆晚,一直工作在特权环境之中的陆晚,今天终于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什么叫举目无亲,什么叫无能为力。
    这是每个普通人进到医院都曾深切体味过的感觉,再寻常不过。类似的事分分秒秒都在上演着,没谁有空多看那个在走廊上抱膝哭泣的无助女孩一眼。
    大家忙着生不如死,忙着出生入死,忙着向死而生。
    走投无路的陆晚,终于给祁陆阳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没接。借了个充电宝,她除了隔一会儿就拨出那串号,没有别的动作,安静地等待着半小时探视时间。
    中午,vip病房唯一一个和陆晚走得近些的小护士给她送了饭过来。
    “最近院里风声紧得很,变动也大。听说是卫计委新上任的老大特别关注这边,很多事情不是他们不想帮,是不好帮。”女孩儿是个话痨,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自顾自在那儿讲了许多。
    陆晚这才知道,自己不在医院的大半年发生了多少事——她前脚被抓,石明安就被调回了脊柱外科,并迅速拿到院里特批的指标,已经出国进修去了;夏天的时候,曾敏的儿子到底没等来稀缺的肾/源,好在,孩子走的时候没遭太大罪;因为得罪某个爱揩油的患者,葛薇差点丢了工作,勉强被上级保下来后她却主动辞职,听说是被帝都的开元医院挖走了……
    陆晚听了个七七八八,心里好像搞懂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依旧什么都不明白。
    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她只在听到“开元医院”四个字时顿了顿动作,旋即便恢复平静。等小护士走了,她不知第多少次拨出祁陆阳的号码。
    嘟嘟嘟的忙音在耳畔回响着,始终无人接听。
    此时的苏格兰贝德福德还是清晨,骑着马的祁陆阳领上十几条猎狐犬,正在陪祁元善打猎。
    祁元善在这边有个度假屋,每年都会抽空来住上两个月,然后骑马,郊游,划船,打打野猪、赤麂和白唇鹿。以前眼神好的时候他也狩猎飞禽,近些年倒是碰得少了。
    在祁元善带着狗群去前方查看刚射杀的猎物时,祁陆阳留在原地,跨坐于马上把玩着手里的猎/枪。
    这是一把雕花英式猎/枪,年产量仅六把,有价无市。祁陆阳20岁生日那天,祁元善将这个作为礼物送给了他,并带着侄儿来到这片猎场。
    “没有男人会不喜欢猎杀。”祁元善告诉第一次来的祁陆阳。
    而此时,祁陆阳老练地端起枪,眯着眼瞄准几百米开外那个正用枪杆拨动猎物肚皮的中年男人;他盯住那人背影的眼神利如刀锋,冷而直接,蕴藏着原始的杀戮欲望。
    随着食指虚晃一招做出套扣动扳机的假动作,祁陆阳嘴唇微张,轻轻地吐出个字来:
    “砰!”
    他回头,今天在场的第三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正一脸惊惶地看向这里。
    扯扯缰绳,祁陆阳身下的黑马便听话地踱到了一个女孩面前。“看见什么了?”他问,嘴角还带着无所谓的笑。
    这名女孩很年轻,身形瘦长纤细,姿态略有些瑟缩;在她平淡的五官中,那对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是对亮度不足的灯泡,沉静过度,显得驽钝而呆滞。
    听到祁陆阳的问话,她很微妙地抿了抿唇,再才轻轻地摇头:“什么都没看见。”
    “说谎。我瞄准的又不是你,怕个什么?”祁陆阳说完,不等她给任何反应,随口抛出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这名字谁取的?”
    晨风沁凉,林雁池裹紧身上的外套,讷讷开口:“我妈妈。”
    “她平时怎么叫你的?雁池?”
    “池池。”
    “池池……”轻声重复了一遍,祁陆阳看向东边缥缈的天际线,笑着感叹,“还真是个好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调查:因为渣南是用空余时间兼职写文,所以连续日更很难保证质量。现在想在每周选一天作为休息日,以便于存稿理思路顺剧情。各位小天使觉得周几休息比较合适?
    (不准回答都不合适233,本渣南不提供这个选项!!)
    第22章 chapter 22
    祁陆阳第一次跟着祁元善去猎场时,带了条自己养的金毛寻回犬,它叫悟空。而很久很久以前,东寺街78号院里也有只土狗叫悟空。
    土狗悟空是门房老大爷从乡下收来的,活泼亲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很喜欢它。陆晚初一那年在院门口被流窜的野狗追着咬,悟空及时奔过来把那条狗给撵跑了,自己却被对方啃了几个好血洞子。
    为了这事儿,陆瑞年又是给门房老头儿买烟,又是把悟空送去兽医站的,花了不少钱。
    事发后几天,陆阳发现奶箱里陆瑞年给订的两份牛奶总有一瓶会被人提前拿走,他以为是陆晚开了窍,知道多喝奶才能长个儿,却在无意中发现这憨姑娘竟是把牛奶偷偷喂给了悟空。
    “拿牛奶喂狗,亏你想得出来。你不爱喝给我也行啊,浪不浪费?我老子的钱大风刮来的?”陆阳再次故意小题大做,陆晚当然不服气,她辩道:
    “要不是你跟着他们去游戏厅死活不带上我,我也不会一个人待门口被狗咬。悟空救了我一命,这奶,我就是给狗喝也不给你!”
    话说完,觑见陆阳越来越难看的神色,陆晚当场就怂了,她正准备拿好空瓶子跑路,陆阳拉住她的胳膊:“拿来,给我。”
    “干嘛?”
    “瓶子我去还,你陪着悟空多玩会儿吧。”
    陆阳跑出去几步,又折回来:“游戏厅就不是女孩儿该待的地方,我那天……算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去玩了。这次是我不对,连狗都比我做的好。”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刚落地就飞也似地跑远了,像有谁在后头追一样。
    等陆阳的背影都看不见了,陆晚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从小又臭又硬、死都不低头的小叔叔……刚刚是在给她道歉吗?
    因着有了陆晚喂的牛奶补充营养,悟空伤好得很快,身上也变得更结实了。陆家叔侄俩有的没的就来找它玩,两人一狗感情飞速攀升。某一回,陆晚和悟空玩高兴了,满脸憧憬地跟陆阳说:
    “等悟空生了宝宝,咱们带一只回家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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