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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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只怪那小道非要借韩家的势吧,卷入朝堂纷争,又岂是能全身而退的?
    不过如此一来,倒也能猜出新官家的喜好了。等解决了那小道,就是他们上清派一展身手的时机了!
    ※
    这两日甄琼都快住在军器监了,改完了灌钢术,又跑去尝试渗碳和淬火的方子。一群大匠整日围着,一会儿惊为天人,一会儿自惭形秽,马屁不断,还能出些新奇的点子,当真让他乐不思蜀。
    要不是韩大官人派人来寻,他都不想回家了呢。
    谁料一进家门,就见韩邈等在门口,眉头不展,低声抱怨道:“琼儿整日呆在军器监,都不想我吗?”
    甄琼心头一痛,赶紧扑上去抱住亲亲揉揉:“当然想啊!这两天忙得差不多了,我一定早些回来,陪陪邈哥。”
    这话让韩邈稍显笑容,低头亲了亲他,这才道:“寻你回来,还当真有些要事。你那治胸痹的药,可能多做些?”
    “当然能啊。”甄琼答得轻松。这几个月,他又多制了几瓶,差不多掌握了制法,没那么容易炸了。
    “那介不介意这药让旁人知晓?”韩邈又问。
    “也无妨。只是制药麻烦,要卖贵点。”甄琼答的却不怎么热切。毕竟他现在也不缺钱了,没有迫切的卖药需求。这玩意那么容易炸,还不如军器监里的工坊好玩呢!
    韩邈闻言一笑,又道:“若是旁人知晓,想来偷学呢?不怕被人学去吗?”
    甄琼“嘿”了一声:“不怕死的,只管学。”
    开什么玩笑,制醋油的几样药剂,就没有一个安全的!两种强酸就不说了,甘油还要用到强碱,就算都稳稳当当制出来,混在一起又会爆炸,偷学岂不是找死吗?造好大道可不是条坦途,他这种学了十几年的,也免不了炸炉的风险,就不是能偷学的东西。
    韩邈微微颔首,突然道:“若是如此,你那开宗立派的念头,兴许能实现了。”
    嗯?甄琼来了精神,立刻问道:“怎么个法子?”
    他原本还惦记着从军器监找几个聪明伶俐,又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子,拐去修道呢。现在比他更狡猾的韩大官人想出了法子,自然要听一听啦!
    韩邈见他那两眼闪闪的样子,不由笑道:“就是那治胸痹的灵药啊。若是有人把它荐给了天子,从此闻名天下,你岂不能跟天子讨些学徒,专门炼这个了?”
    这主意不差啊!甄琼立刻点头如捣蒜:“是这个理!旁人偷学,可是要出人命的,当然要我开宗立派,专研此药了!说不定还能再要个丹房呢。得多盖几间,盖大些才好!”
    朝廷给盖丹房,还差钱吗?一定要又大又好,炼钢烧玻璃的窑都要准备,只供他一人用!想到这美好前景,甄琼眼都笑弯了,傻乐了半天,才想起来:“等等,酸油我还没跟别人提起过呢,是不是得赶紧跟天子说一声?”
    韩邈微微一笑:“你吹嘘自己炼制的药灵验,天子如何能信?自然得别人告到天子面前,你才好为那灵药正名啊。”
    还有这么好的人吗?甄琼都快感动了:“那可的谢谢他!”
    这话让韩邈失笑:“谢他作甚。会在天子面前告御状的,都不是好人。得狠狠打了才行。”
    原来是告御状啊。甄琼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困惑的挠了挠头:“他们是不是没用过药?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酸油的效用可是一顶一的好啊。连这都要告到天子面前,是觉得家里不会有人患病吗?
    “那些跳梁小丑,岂会知道你的才能?”韩邈顿了顿,又道,“只是‘酸油’这名字太不雅了,还是改叫‘护心丹’更好些。”
    “都听邈哥的!”这点小事,甄琼还能不答应了?
    见他把话都听进去了,韩邈才放下心来,调笑道:“为了琼儿的事儿,我可操碎了心。你还整日有家不回,得好好犒劳我一番才行。”
    嘿呀,这个简单。甄琼环住了韩邈的腰,把唇凑了上去。忙了这么多天,回来就听到好消息,可不要痛痛快快来上一场吗?
    韩邈笑了,噙住口中的温软,把人压在了一旁的矮榻上。
    ※
    天还未亮,参早朝的大臣们就骑马乘车,赶往内城。禁门外,全是白纸糊的灯笼,宰臣之下,都要在灯笼上写出官职,弄得整个皇城都是被灯海笼罩。漏院前挤满了卖早点的摊贩,喧杂一片,热粥酥饼的香气飘得老远。
    都是四更天就出门的,在这寒风萧瑟的冬日,谁不想吃口热乎的?怕弄脏了胡须,苏颂就让下人卖了一份羊肉馒头,趁热填饱了肚子。等漏院开门,再喝角清酒暖身,就可以撑过早朝了。
    这些日,他心情着实不差。造炮虽说没什么进展,但是甄琼在军器监的一通捣鼓,确实出了不少好物。不说铜铁都有增产,只说那“焖钢法”制出的宝剑,就让人赞叹。器身成型后,涂上大酱,以木炭泥土掩埋,焖上些许时候,再出炉锻打,就能让剑身覆上一层繁复花纹,锋锐无匹。
    这便是“镔铁”了!以往唯有波斯商人进贡的宝刀,才有如此成色。谁料甄琼指点一二,就能在军器监内制出。
    如今大匠们还在研究淬火的法子,想来过不多久,就能得到削铁如泥的神兵了吧?
    多亏了那小道。苏颂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奉上宝剑时,让满朝文武都知道这小道的能耐。单单赏些金银怕是不够,有个“先生”的封号,才能对得起这番功绩。
    心有所思,等着上朝的时辰也没那么难熬了。过不多久,禁门大开,群臣分文武两班,入了垂拱殿。
    天下事何其多,早朝也是不断有人出班禀奏。苏颂今日没什么要事,只站在队中旁听,本以为只是等得久些罢了。谁料几轮奏事后,一个御史突然出班,朗声道:“臣有本要奏!军器监监事苏颂,曲奉鬼神,过崇妖妄,蛊惑人主兴兵事,坏朝廷法度!”
    苏颂眉峰一挑,目中锋芒,投向了那乌台官。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茅山派太掉逼格了,还是换成当时的称呼上清派好啦。
    第75章
    弹劾官员, 居然不上奏本, 而是直接在朝会发难, 用意倒也不难猜。只要上了折子,必然要经两府才能上达天子,若是针对的本就是两府宰臣呢?苏颂自觉在朝中没什么敌人, 军器监虽是新建,他克己奉公,忠于任是, 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那问题, 自然就出在了“曲奉鬼神,过崇妖妄”四字上。
    这御史弹劾的, 正是在军器监里出入的小道甄琼!明面上,是他这个给了甄琼权力, 让其在工坊中办差,引人非议。实则把矛头指向了韩相公, 责难他举荐道人,蒙蔽圣听。如今军器监改制,又在北郊大兴土木, 建广备攻城作, 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备战吗!当年在西北镇守时,韩琦可是主战的,再一联想这事,难免不背上个好战恶名。
    更进一步,整顿兵事, 增收商税,太学增员,这所作所为,跟当年的范文正又有何区别?是不是想要重新搞个“庆历新政”,闹得朝野不宁呢?
    这些叠加起来,足以构成一个使宰相去位的理由。欠缺的,不过是把柄罢了。而拿住“妖道”这个大纰漏,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这只是看起来“顺理成章”罢了。面对弹劾,苏颂还是有些疑惑的。只因两府宰执们哪个不知甄琼真正的功绩?就算千里镜和炸药不得外传,铜山又尚未寻到,也不该拿这来弹劾啊。到底是谁指使这御史上本的,不怕反被天子训斥吗?
    思绪电转,苏颂整了整袍袖,出班自辩:“臣接任军器监,着力改良兵器,减少损耗,哪有奉鬼神之事?况且西夏李谅祚犯边,整备兵务,对国朝亦有用处,谈何好战?”
    因为之前种谔擅起边衅,李谅祚已经率兵来犯,正在西北闹得不可开交呢。这种时候说什么“兴兵事”,实在有些立不住脚。
    那御史冷冷道:“军器监里,有个既无度牒,有无师承的野道人,随意出入工坊重地,炼丹施法,苏大监难道不知吗?”
    苏颂面色平静:“甄道长乃是官家派去协助监事的。只一月时间,就让铜铁增产,兵刃锋锐。靠得并非巫术,而是金石造化之法。江御史不可妄言。”
    “那他自号“雷霆真君”,谎称能炼起死回生,可知百病的仙丹,在民间祸乱人心之事,苏监事可知?”那御史突然道。
    嘶……苏颂倒抽一口凉气。这事他当真不知啊!“雷霆真君”不过是炸药引来的戏言,仙丹的问题可就大了。“起死回生,能治百病”,这八字简直要人命了。甄琼不是不炼金丹吗?怎么会夸下如此海口?!
    赵顼原本也是眉头微皱,思量要不要说出炸药和千里镜之事。这可是对西夏和辽国的杀着,他其实并不愿过早让旁人知晓。然而三两句,竟然提到了什么能治百病的药,他的脸色立刻变了。甄琼在他面前,可没有提过此事啊。这是有人诬陷,还是他仗着天家宠信,私下搞鬼?
    “此事可有证据?”赵顼开口了。
    “有!”江御史立刻呈上了奏本。
    赵顼接过,草草一翻,就见百来人联名,说是听说过“起死回生药”的说法。这问题可就大了。若是并无这药,就是蒙蔽圣听,祸乱人心。若有这药,更是不妥,他竟然都不禀报朝廷,进献天子,意欲何为?!
    局势立时险恶起来,连苏颂都不知要如何替甄琼辩解。难怪这御史敢冒然弹劾,恐怕他背后的指使者,也知道甄琼并未跟天子提过此药。这可糟了,要如何辩解呢?甄琼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韩相公都不指点一二吗?
    苏颂不由看向诸臣之首,只见韩琦眼眸低垂,面色不变,倒是看不出端倪。
    定了定神,苏颂刚想替甄琼辩白两句,御座上,天子就发话了:“甄道长毕竟于国有功,宣他进殿问话。”
    虽然有些生气,但是赵顼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甄琼连续立了几次大功,却从未索要过什么,是个心思单纯、一心向道之人。总不能因为一面之词,就恶了功臣吧?还是该招来仔细问过才行。
    苏颂松了口气,天子还是看重甄道长的,还有转圜余地。只是针对韩相公的弹劾,比较难办。天子锐意改革,韩相公也着力辅佐,还是折损了一些人的利益。譬如增加奢侈之物的商税,能开这种店面的,哪个背后没有权臣、勋贵?新增的边榷和市舶司,更是让垄断边贸的巨头大怒。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苏颂心中忧虑,传讯的倒是快。不多时,内侍就领着个小道,走进了大殿。
    因为韩邈提醒,甄琼早就做了准备,穿上了自己最好的道袍。今天来的不是偏殿,宫殿看起来大了不少,陌生的官员也多了。但是一想到开宗立派和朝廷建的丹房,他心中的畏惧“嗖”的一下就飞了个干净,也不怯场,落落大方来到了御前行礼参拜。
    这么个俊俏小道,放在肃穆的大殿中,当真有些不协调。然而看着他那副浑然不觉世间险恶的神情,赵顼难免放缓了语气:“朕寻甄道长来,只是问些事情。甄道长曾说过不可食铅汞,那可曾炼过丹药?”
    甄琼坦然道:“回禀官家,我这一派虽说不炼金丹,但是的确有一味灵丹。”
    一听这话,赵顼的面色便沉了下来:“可是能治百病的起死回生药?”
    这样的灵丹,居然也不献上,这小道未免也太不敬天子了!
    啊?甄琼闻言,茫然的眨了眨眼:“谁说能治百病了?那药只能治胸痹啊。突然心痛,含上一粒能缓解,遇到重症确实能救人性命,起死回生,但是对别的病就无效了。而且不能随便服用,有医嘱和用法的。”
    这话出口,别说天子,就是下面站着的御史和苏颂都愣住了。这听起来,哪里有“仙丹”的味道,听起来就是一味普通的药物啊?
    赵顼也有些懵:“这当真是丹药?”
    胸痹心痛是急重病,有不少成方。但是草药和丹药,总是有区别的吧?那听说过还有按照医嘱吃的丹药?
    “一点不差。而且炼制起来相当繁琐呢。”甄琼自豪的挺了挺胸。
    赵顼:“……”
    重臣:“……”
    治病的丹药,跟仙丹就是两码事了。好半晌,赵顼才找回了声音:“就算如此,这丹药也该献上才是。胸痹乃致命的恶疾,宫中总要备些才是。”
    能治胸痹的救命药,也用有处啊,怎能私藏不献呢?
    这问题,甄琼是一点也不怕,韩大官人早就教过他了!他理直气壮的答道:“官家有所不知,这药虽然是《造化经》上学来的,但是我之前也没炼过,不知药效如何。当然要让医生仔细验过药性才行。”
    这话倒是挑不出毛病,赵顼缓缓颔首:“那可验出结果了?”
    甄琼笃定道:“目前吃不死人。”
    赵顼:“……”
    众臣:“……”
    甄琼见天子面色不对,赶紧又道:“这护心丹就是救命药,并不能治病啊。只能常备着点,避免猝死,所以验药的时间也长了些,岂能草率?”
    这“灵丹”,未免有点太名不副实了吧?然而这小道所说,似乎也没什么错啊。有一说一,一点也不夸大,还行事谨慎,简直像个直臣了,哪里有“妖道”的模样?
    他说的轻松,站在一边的江御史可就憋不住了:“若真如你所言,何不早些献上,让太医院多制些查验药效。反倒在民间大肆宣扬?”
    甄琼看了那义愤填膺的大叔一眼,奇道:“我哪里大肆宣扬了?这药难炼的很,只有我一个人能制,一不小心还会炸。谁会到处乱说啊?”
    会,会炸?啥意思?那御史懵了。
    赵顼也有发懵:“这丹药怎么会炸?”
    甄琼赶忙解释道:“不是丹药会炸,是炼制的过程中,很可能会炸。而且威力特别大,比炸药还厉害数倍呢。”
    所有知道炸药是什么的人,全都僵住了。炸药可能是开山裂石的凶物啊,比炸药还厉害的丹药,真的能吃吗?不会吃死人吗?
    大殿上下,一片诡异的安静。那御史见情势不太妙,赶忙道:“官家明鉴!这小道一派胡言,谁知是真是假?!还当寻些善于炼丹的道人,以及太医院的医官,让这小道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手炼药才行!”
    这话可是有些阴毒的。既然是独门秘技,岂能让旁人看着炼制?若是被人学了去,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谁料天子还没什么呢,甄琼却干脆的点了点头:“行啊,准备丹炉,我随时都能开炼。”
    江御史:“……”
    咋回事?不是独门灵丹吗?你就不找借口推脱一下?
    御座上的天子,可不会在乎一个小小御史。赵顼见甄琼毫无惧色,也不由点了点头:“那就备好香炉,在御前炼炼这灵丹吧。”
    刚刚还一身正气,满面肃容的苏颂,此刻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这小道当真出人意表,几句话就把事情带偏了。现在还有人记得被弹劾的自己,或是想要牵连的韩相公吗?也不知是谁传出“治百病”的说法,心思当真深沉。如此一来,怕有人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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