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6

    星期四的夜晚，透过窗户能看见外头的天空升起满月。
    开啟夜光灯火的办公室，我坐在办公桌前，等待今夜约好的客人。
    「哎，优娜。我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呵呵，放心吧，任何看到现在的大小姐都只会发自内心的讚美。」
    「真、真的吗？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穿这种服装……」
    「美丽的事物，无论看几次都一样会发出闪耀的光辉。」
    「讨厌啦优娜，你怎么和服饰店那个可疑的男人说一样的话。」
    「请对自己更有信心吧，大小姐。」
    明日的月夜便是舞会，我和阿尔都将啟程前往一方。
    想要说什么，来不及说什么，都只能在今晚将它解决。
    「大小姐，请做好准备。」
    「来了吗？」
    随着和优娜的谈话结束，我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和缓的脚步声，从外的阶梯那传来，和我的心跳逐渐靠近。
    咚、咚。
    「请进。」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
    闭上双眼的我，似乎听起屏息的声音。
    「哎呀，这位客人，您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
    应该是优娜将对方带进了屋内，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缓慢接近。
    「莉丝……睡着了？」
    「……」
    少年的声音非常靠近。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睁开双眼。
    虽然这是优娜的主意，但我在阿尔眼中是这么迷糊的人吗？
    「呵呵，救国的英雄啊，你终于来到这里。是要主动唤醒沉睡的公主呢？或是就这样和公主在静止的回忆里不道而别。该怎么做，都取决于你自己。」
    「……」
    单方面由我积极进攻是不行的。
    那样只会让阿尔继续闪躲话题，持续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打转。
    若想让阿尔正视我的想法，必须让阿尔愿意主动邀请我才行。
    阿尔……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稍微认真地倾听我的心声。
    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我不希望你用嘻笑的心情应付我。
    如果你就这样转身离开，我也不会怪你。
    但愿今晚，能成为彼此都不留遗憾的夜。
    「莉丝。」
    我的脸颊，传来粗糙的触感。
    「莉丝，快醒醒。」
    这是……茧……吗？阿尔那双原本纤细漂亮的手，究竟是歷经过何种苦难，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我睁开了双眼。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阿尔那张俊俏的脸，就在距离我不到三十公分的前方。
    「噗！噗哈哈哈哈！」
    「呃……哪有人一醒来就突然大笑啊……」
    「阿尔的脸好红！你是喝醉酒才过来的吗！呵呵、哈哈哈哈！」
    「这、这也没办法啊！再说你有资格说我吗……」
    「咦？」
    听阿尔这么一说，我才发现。
    被他触摸到的脸颊，有些发热的感觉。
    「莉丝，那个，是，怎么，今天，穿上了……」
    「欸──你在结巴什么？你这样也算为爱漂泊的诗人？」
    「……」
    阿尔将他伸出来的右手收了回去，闭上双眼沉思。
    我这才发现，阿尔身上也穿着正式的衣装。有点类似军服的设计，纯黑的套装看起来非常帅气。
    阿尔在座位上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之后才缓缓开口：
    「that'sincredible！在我眼前是不属于人间的天使！纯洁的白衣和白皙的肌肤完美交融，令人分不清究竟是白衣点缀着天使，或是天使的存在净化了白衣。」
    「你可以说人话就好喔？」
    「……」
    阿尔迅速撇开视线，侧脸的耳根和脖子都变得红通通的。
    「莉丝，你，那个，礼服……我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我身上是洁莉卡熬夜赶工出来的宴会礼服，全身採用纯白的布料。
    低胸露肩的成熟设计，老实说我穿起来也很难为情……
    「很、很奇怪吗？我没想到洁莉卡居然给我这种──」
    「很好看，这点无庸置疑。」
    「咦？」
    「哎呀，对纯情诗人来说太刺激了？」
    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优娜，将两支玻璃杯放上桌面。
    「对、对啦！这点我承认……没想到十年不见的莉丝，居然变得这么漂亮……」
    阿尔低下头，自言自语的说：
    「现在的我可以想像明天的舞会盛况，莉丝肯定会成为眾人注目的焦点。」
    「……」
    我轻轻的，将手心放到阿尔的手背上。
    「阿尔，为什么要去思考明天的事情？」
    「那是……」
    「把头抬高，阿尔。」
    「……」
    阿尔缓缓的，将头抬了起来。
    彼此的视线，终于再次交叠。
    噹──
    我拿起靠近自己的玻璃杯，让它与另一支玻璃杯，轻轻敲击。
    「阿尔，你是为了什么而触碰我的脸？」
    听见我的话之后，阿尔终于举起另一支玻璃杯。
    「这一次，我希望能和莉丝好好道别。」
    我希望听见的不是这句话。
    但是，可以当作阿尔愿意为我打开一点心房吧。
    在这最后一夜，我将敞开自己的心意。
    为了不留下遗憾，不想留下遗憾。
    在夜离宫的舞会前夕，只属于我和阿尔的小小晚宴，终于悄悄展开。
    一边望向窗外的灯火通明，一边举起透明的玻璃杯，阿尔张开他的嘴，浅嚐一口杯中的深色液体。
    然后差点吐了出来。
    「居然是红茶！」
    「怎么样？不行喔？」
    还好阿尔没有真的吐出来，否则优娜可能会杀了他。
    「噗……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再次深刻的体会到，莉丝究竟对红茶有多么着迷。」
    「优娜亲手沏的红茶是世界第一！」
    「嗯，确实不错啦……」
    「难道你这个未成年想偷喝酒吗？」
    「哈哈、啊哈哈哈……」
    阿尔尷尬的笑了笑，之后表情惊恐的碎念：
    「军中的大叔们根本没在考虑这种事，心情一好就会把酒当水灌过来……」
    「你还真是过得很辛苦吶。」
    「不过，和那些大叔混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好的事情。」
    「例如让你学会了偷窥女孩子？」
    「噫！」
    「不是真的让我说中了吧？」
    「为、为什么莉丝会那么想？」
    「哎──你之前不是说过，你踏进我的魔法阵和我们一起进了秘境之森，一直躲到山崖崩裂之前都没有现身──仔细想想，那之前的时间不就是在偷窥吗？」
    「呃……这么说的话，确实……抱歉，非常抱歉。」
    「……」
    阿尔的视线飘移了。
    「我没有责怪阿尔的意思，毕竟你最后救了我，还帮忙提供紫川叶的情报。」
    「嗯……虽说那是在帝国也很稀少的植物，不过在我成为剑圣之后，再怎么稀奇的资讯多少都懂一些。」
    「其实优娜也知道那是紫川叶喔。」
    「呃啊……我是不是做了多馀的事……」
    我摇了摇头，顺便再喝一口红茶。
    才刚放下全空的玻璃杯，优娜立刻又帮我续了一杯。
    「要说阿尔曾经做错什么，大概是一直在对我说谎之类的吧。」
    「！」
    阿尔脸上的笑容，明显变得僵硬起来。
    「我知道的喔，即使被人唆使，阿尔也不会昧着良心做出偷窥这种下流的举动。」
    「……」
    我用右手托住脸颊，让视线撇向别处。
    这种犹如审问般的语气，我不喜欢。
    即使如此，还是不得不说出来。
    「那一天，阿尔并不是因为我的神术而进入秘境之森，对吧？」
    「……」
    我叹了口气。
    「即使我这么说，阿尔也不会和我说实话呢，我早就知道了。」
    「莉丝……」
    阿尔，为什么你要摆出那种痛苦的表情？
    真正想哭的人明明是我。
    阿尔的身手太好，即使拜託优娜跟踪也不一定能摸到他的底细。
    就在这个时候，恰巧出现了和阿尔有所关联的人。
    那可能是阿尔唯一一次露出的马脚，于是我拚命的追了上去。
    私下拜託优娜，去调查服饰店的黑发青年。
    之后发现惊人的事实──那位黑发青年的真实身分，正是王国的二王子。
    阿尔和二王子是檯面下深交的友人，所以阿尔才能从二王子手中拿到舞会的邀请函。
    或许让二王子主动邀请我参加舞会的人，就是阿尔也不一定。
    阿尔让我去参加舞会的同时，自己却一声不吭的离开。
    就像十年前一样。
    阿尔是不是又要瞒着我，偷偷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阿尔是不是不想再理我，将我丢进王国贵族的社交圈后，自此不再来往？
    之后的可能性，我不敢再继续想像。
    办公室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在我和阿尔之间，有阵优美欢愉的旋律，缓缓地扩散开来。
    那是优娜所弹奏的钢琴。
    我拜託优娜帮忙弹奏的乐曲。
    「看来时间差不多了呢。」
    窗外能看见盈满的圆月，在银河与碎星之间悬掛着。
    我拉着礼服的裙襬，小心翼翼地起身。
    「阿尔，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
    「既然你不否认，请原谅我当作你也是这么认为。」
    「……」
    「不瞒你说，我内心希望第一位看见我穿上礼服的那个人，正是阿尔比雷欧.维托斯。我很高兴你今天愿意过来，能够赶在舞会之前顺利让阿尔看见，真的是太好了。」
    优娜所弹奏的钢琴声，依旧持续着。
    「经过十年那漫长的岁月，我才终于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想法。」
    为了和过去的我，做个了断。
    为了让现在的我，能够前进。
    「剑圣，阿尔比雷欧.维托斯──」
    我的话还没说完，属于少年的手掌心，便朝我的方向伸来。
    「至少邀请对方的这项义务，还请託付给我。」
    在轻快的钢琴节奏之中，为了成为未来的我。
    「美丽的莉丝贝尔.冯.埃尔伯特小姐，能请您和我跳一支舞吗？」
    我牵起了阿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