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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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方云往炕上一躺,浑身都失去了力量一般。
    原野没有说话,只是摸索着拉着方云的胳膊号脉,“林院长亲自做的吧。对身体没什么损伤。”
    他的手指摩挲在她的皮肤上,以前让人颤栗的感觉被厌恶所替代,她立马佛开他的手:“起开!别碰我。”
    “呵呵……”原野就笑:“我以为你会跟我演戏……没想到……你还真是真性情。”
    “跟你演戏?”方云翻了个身躺着,背对着他,眼里警惕,但嘴上却冷笑了起来,“我接受不了现在的你,连动带着你的血脉的孩子,这需要演戏吗?”
    原野没有说话,只叹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方云的歪着头,偷偷的瞥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了。
    屋里很安静,这种沉默叫人心里无端的觉得压抑。外面传来清晰的劈柴声,原野嘴角勾起笑意,刚才两人在屋里说话的时候,劈柴声是停了的。那么那个结巴是不是在外面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呢。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不屑的笑意:“你说,结巴是只监视我呢,还是连你也一起监视了。”
    方云蹭一下坐起来:“你想暗示什么?”
    “嘘!”原野伸出食指摁在嘴唇上,“小点声,不想叫外面听见就小点声。”
    方云眼里划过冷意,结巴说说话不利索,却是个有战斗经验的同志,也是她能信任的一位故人。这次是自己请求有人配合,上面才调来了这个跟自己曾经搭档过的人。当然了,两人之间那些往事,不是谁都能知道的。原野也不例外。他现在开始挑拨离间了,是不是也有些焦急了呢。“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无意识的配合了对方。
    原野的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你狠心拿掉了孩子,除了对我的身份抱有敌意,无法接受以外,难道不是为了自保,为了跟我划清界限。毕竟,你要为安安考虑的多一些。但是方云啊,夫妻就是夫妻,不管有没有孕育孩子,你都跟我做了夫妻。而且是恩爱非常的夫妻。你如今表现的对我再怎么深恶痛绝,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们真的相信你了吗?一点都没有怀疑吗?我想未必吧。这不比其他的事情,你的丈夫,你曾经深爱的丈夫,可是倭国的间谍。是你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方云,我很抱歉,你的政治生命可能因为我而终结了。”
    这就是再提醒她,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大概不会再对她有任何的提拔。这本身就是一种不信任。
    方云冷笑一声:“我出来闹革命,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政治前途,这种东西从来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别说政治生命,就是生命,谁在乎过?战场上,扛炸药包是d员的特权。命都不要了,谁还想着政治生命。闭上你的嘴,你说的话,我一句话都不想听。”
    原野一愣,继而笑了笑,突然道:“我之前听护士说,你们这里有个女作家,曾经坐过你们当局的监狱。在监狱里,跟背叛她、害她坐牢的人还生过一个孩子,最终却逃了出来,才来了言安,不知道是不是?”
    方云沉默着没有说话,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原野却冷笑:“你跟她比起来,可真是算仁慈了。没把孩子生下来受罪,我该感谢你的。那个女作家……她跑出来了,你说她为了麻痹那个男人而生下的孩子……那个孩子最后怎样了呢?”
    他是在暗示自己,防着自己也做出麻痹他的事情吧。
    警惕性可真是够高的。
    方云慢慢的躺下,翻了个身,久久才道:“你……真是想多了。这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看着你,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值得我费尽心思去玩心眼吗?别啰嗦了,我累了,你叫我安静的歇会。咱们俩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但方云却知道,对这个男人真不能心急。别看他眼睛瞎了,但是心却一点也没瞎。
    这个冬天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来了。晚上林雨桐回来,就自己带孩子。四爷也都是趁着晚上赶紧干他的事情。林雨桐抱着孩子睡了,四爷给他们母子压了压被子角,这才披着衣服将灯挪的近一点,靠在一边忙着花他的图。
    猛地远远的传来一声枪响,四爷手里的笔就掉在地上了,林雨桐紧跟着睁开眼睛。在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枪声越发的密集了起来。
    “打起来了?”林雨桐问了一句话,没等四爷回答,常胜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枪声惊扰了孩子,叫他惧怕了。
    四爷一把将孩子抱起来,用棉袄裹在怀里,“不怕!不怕!咱们不怕!”
    “这是跟谁打起来了?”林雨桐说着,就穿衣服起身。
    “能跟谁打?”四爷摇着孩子,“这两个月,两边的摩擦还少吗?你是最近忙,一点也没注意外面的动静。如今世面上什么都涨价,不光是涨价。涨了价还未必能买到东西,没货。往边区这边的路都差不多封锁住了,任何物资都运不进来。就这,还不停的在给边区增兵呢。估计是两边又起摩擦了。你先睡吧,伤员要运回来,估计是明天的事情了。你也不能去医院这么守着。”
    林雨桐看了四爷怀里的孩子一眼,“我给这小子做个耳套吧。这以后半夜……枪响的时候多了,这哭起来没完没了怎么办?”
    四爷叫孩子贴着他,一手搂着孩子的腰,一手拿着笔在摊开在炕桌上的纸上描描画画。林雨桐拿出针线,给孩子做个一副耳套,也就两小时就完了。把耳套给孩子带上,再摇了摇这小子才睡着。林雨桐摸了摸孩子的脸,得有多少孩子跟自家的常胜一样,半夜三更得被炮火声惊醒。
    这场小规模的摩擦,林雨桐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只知道带回来的重伤员就有十多个。林雨桐连续做了两天一夜的手术,才将伤员处理完。
    这么不规律的作息,常胜饥一顿饱一顿的,林雨桐的奶水也越来越少了。四爷急的直冒火,天天叫白元想办法弄吃的去。猪蹄也好,鸡也罢,只要弄来了,汤汤水水的就往林雨桐肚子里灌。“外面什么都紧俏了,你要是再没奶水,孩子就只能喝米汤了。”
    光补没用。还得从根子上解决问题,那就是医院的人手不够。袁野不能工作了,打量的工作就压在林雨桐身上,两天一夜持续的做手术,一下手术台,她自己就一屁股做地上了,是钱妮将自己背回来了。此刻她接过四爷递过来的汤碗,一股脑的喝了,“还是得跟上面反映,再调拨大夫过来。”
    这次上面倒是很利索,直接给了两个大夫,可都是倭国人。他们是战俘!在战俘营一段时间,参加了反战联盟,这才被派了过来。以前他们就是随军的外科大夫,现在只是做回老本行了。这两人身高都才一米六出头,作为男人,身材实在算是矮的。原野跟着两人比起来,一米七五的个子,算是伟岸了。
    这两人原本一个姓佐藤,一个姓山本。名字叫什么,林雨桐没费心思去记,就这么叫这两个人,大家也都是如此。
    对这两人,大家都有点抵触情绪。尤其是方云,做的是思想工作,自己心里都过不去,还得一个劲的给其他人做工作,告诉大姐这两人虽然还不是自己的同志,但属于反战人士。林雨桐跟他们接触的较多,最大的收益,就是两个月后,差不多能听懂倭语的基本对话了。跟着两人。
    眼看这一年就要到头了,汪却在这个时候投敌叛国了。
    三九年的头一天,当局发表声明,汪被开除国党党籍并撤销一切职务。
    林雨桐和四爷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好几天了。阳历的一月份,正是农历的腊月,一冬都没见雪,如今倒是飘洒着下了起来。
    今儿安泰老先生登门了,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四爷笑着将人给迎进来,林雨桐已经将孩子递给翠婶,自己准备动手做饭待客了。
    安泰老先生摆摆手,“千万别忙活。我今儿来是找小林的,说的也是私事。”
    “不管是公事私事,今儿上门了,在我们看来,就是好事。”四爷笑着请人坐下,又将翠婶怀里伸着手不停的要他抱的胖小子抱过来。
    灶膛就在屋里,林雨桐一边忙活,一边跟安老爷子说话,“有话您就吩咐,咱们之间还用客气。”
    他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就直接开口:“我有个孙女,今年也十八了。之前一直在女校那边上学,现在学业暂时结束了,要去什么宣传队工作,当然了我也不是说宣传队的工作不重要,但我觉得她去宣传队有点浪费了。她从小跟着我,也是背药方长大的。之后上了洋学堂,就觉得中医不行,坚决不肯再学习。如今呢,我想叫她跟在你身边,做个助手也好,徒弟也罢,也叫她见识见识,这中医到底行不行。我的医术中规中矩,是个慢郎中。她瞧不上,但这不等于中医就不行。我这些儿孙里面,就这个孙女的天赋最好,可惜了!再不抓紧,就真的浪费了。宣传队的工作,换个人都能做,但是治病救人的大夫,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这没什么不行的。
    “那就叫跟着我吧。”林雨桐就笑,“能叫您寄予厚望,这姑娘肯定是差不了的。”
    安老爷子的孙女叫安来,挺高挑清秀的一个姑娘。见了人,试了试,林雨桐才知道安泰老爷子有点谦虚,这姑娘把脉开药方基本都没问题。“你是真不喜欢干大夫这一行了?”林雨桐问她。
    “也没有。”安来看着挺沉稳,“像是我这么小的大夫,没人信我,让人挺丧气的。这要是西医大夫,只要医科学校毕业了,就有人认可,跟年龄无关。这要不是战争……我这样的,大概得用二十年时间叫人相信我能给人治病。”
    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林雨桐很快就给她安排活计,“不光在医院这边要给我做好助手,在学校那边,你也需要给我做好助教。我要是时间上安排不过来,你得带着我的讲义,去给学生上课。”
    “我”安来指着她自己的鼻子,“我才十八岁,没人……”
    “现在不是特殊情况吗?”林雨桐笑道:“你十八,可你接触医药已经有十三年了。”这就是资历。
    “好吧!”被人认同的滋味好似还不错,安来笑了笑,转脸低声问道,“林姐,跟您打听一个人。”
    “谁啊?”林雨桐看着护士送上来的病历,随口的应了一句。
    “林雨槐,你认识吗?”安来低声问道。
    林雨桐一下子就愣住了,“你怎么知道他?”
    安来差点蹦起来,“你真的认识他?你是他妹妹是不是?”一双大眼睛闪着焦急,急切的等待着林雨桐的答案。
    林雨桐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听到槐子的消息,“是!我是他妹妹。你怎么认识他的?他现在在哪?”
    “还真是他妹妹。”安来眼睛亮闪闪的,“我们来言安就是被他带着人护送的。我不知道他属于哪一部分,其实他连姓名都是没对我说,是是偷听到他们团长跟他谈话,才知道他的名字的。后来,为了给我挡雨,他把他的外套脱给我了,我在他的衣服领子上看到了一个人名字,就是林雨桐。这名字跟他的名字一对比,我就知道这是他的姐妹的名字。之后我专门跟人打听了,知道衣服上写着名字,一般都是亲人的名字。万一在战场上牺牲了,将来或许又机会能把他们的消息告诉亲人。我之前就听过林大院长的大名,可我不知道您这么年轻。如今一见,知道您的年纪,我觉得跟您真有可能就是他的妹妹。”
    这么说,槐子在一线部队。
    还真是没有想到。
    林雨桐有点焦急:“知道是哪个部队吗?”
    安来摇头:“其实我还想找他呢。”要是知道部队,早就找过去了。“林院长,要是有他的消息,你告诉我一声。我希望去他所在的部队,做战地医生。”
    林雨桐笑了笑,少女的心思,其实很容易猜。只是短暂的接触,就叫她这么念念不忘吗?“那你就在我身边呆着吧。只要我在这里,他的消息总会送过来的。”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林雨桐回去就跟四爷抱怨,“你说他怎么就不跟咱们联络呢?”
    战场上生死能由谁?不知道就不用担心,知道了天天都跟着提心吊胆。
    四爷摸着常胜的越发浓密的头发,“我们常胜的舅舅总是替别人想的多。”
    知道了消息,林雨桐心里自然就记挂。即便再忙,也会抽出时间,给槐子做衣裳被褥。说不定哪天他就回来了。
    可这人最经不住念叨,念叨着槐子,槐子就以林雨桐就害怕的方式,进入了她的视线。
    一场摩擦交火半天之后,医院送来十几个重伤伤员,伤的最重的,几乎是肠穿肚烂吊着一口气的被抬了进来。
    林雨桐忙着看伤,也没注意伤员的脸,“准备手术,马上!”
    安来端着医疗器械的盘子却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他……他是……”
    林雨桐看了安来一眼,就朝伤员的脸上看去,即便满脸都是血,林雨桐也觉得自己绝对不会认错。她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一边等着的几个战士不由的喊了起来:“快救人啊!大夫!救救我们连长。”
    “都被吵吵!”安来呵斥了一声,“都闭嘴,这是你们连长的亲妹妹。她比谁都急!”
    众人都不再言语了。
    林雨桐稳住心神,抬手捂住眼睛冷静了半晌,这才重新吩咐安来:“准备手术!”
    “林院长,你行吗?要不,我去叫佐藤君。”安来看向林雨桐,手术台上躺着自己的亲人,这对大夫的心理要求极高。在中医行里,都讲究医不自医。所以,她才有这么一个提议。
    “准备吧。”林雨桐深吸一口气,“除了我,谁也救不了他。”
    这场手术,一直做了十八个小时。将一个千疮百孔的人修补完成了。
    槐子醒来的时候,在窑洞里。还活着,这种感觉真好。眼睛由模糊到清晰,可还没等他看清楚呢,脸上就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碰,好似还带着奶香味。他眼珠子转了转,头还没转过去,就听见‘咿咿呀呀’的声音,紧接着,一张小脸就进入了视线。
    这孩子……看着有些面熟。
    四儿见槐子的眼神疑惑才轻笑一声:“常胜,这是大舅舅。”
    槐子先是一愣,继而眼里闪过一丝愕然,想说话,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林雨桐用棉签给他润唇,“现在说不了话,也吃不了东西,喝不了水。还得等三天时间,熬一熬就过去了。”
    槐子左看又看,看看坐在一边穿着白大褂的林雨桐,又看看抱着孩子的四爷,眼里就带了笑意,还能活着见到你们,可真是太好了。
    林雨桐跟他絮絮叨叨的说分别后的情况,还有杨子的事。槐子一直冷静的听着,眼睛却不时的看向常胜。
    等槐子撑不住又睡过去,安来就将林雨桐一家给赶出去了,“这里有我照顾呢。林院长还是回去歇着吧。”
    四爷回去就叹:“还没跟鬼子交火呢,倒是险些把命搭在自己人身上,真是够丧气的。”
    溶工、防工、限工、反工的政策效果非常明显,每天都有伤员运回来,而粮食却越来越紧张起来了。槐子这次受伤,就是因为运粮。当局虽说是合作,但是各种刁难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军费已经不给了,军粮也是以各种名义拖欠,本该在渭楠交接的粮食后来挪到了西按,如今从西按又往南挪,总之,就是不想给的那么利索。
    林雨桐和四爷这边,供应还算是可以,基本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像是白元还有警卫班的这些战士,给养已经跟不上了。在医院也能明显感觉到,大家的伙食又降了一个档次。差不多又回到了刚到秦北时候的境地,都吃不饱了。
    春节前,槐子的情况好了一些,能开口说话了,“……有时候断粮断了好几天,都得硬撑着,等粮食一到,直接将整袋子的麦子就往锅里倒,也不管里面掺杂了三分之一的土和石子,就这个搁在锅里煮,就这,不等熟就都抢着吃上了。还有一次,实在饿得撑不住了,就吃黑豆,给战马吃的饲料,吃的人是十几天都不上厕所,险些要了命。”
    林雨桐这才知道如今的近况到底到了哪一步了。
    春节前半个月,下发了通知到医院和学校,要开展大生产运动,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方云和安泰老先生,连着好几天都去参加动员会。医院也有自己的生产任务,学校也有。就是林雨桐和四爷,每个人也都有三亩地的垦荒任务。白元和钱妮有自己的任务,所以这些活都自己干。
    槐子在床上躺着,急得不行,“要是我现在能动,这点活三两天就给你干出来了。”
    林雨桐就笑:“三亩地罢了,这点活我还干不了?你安心躺着,这次把身体调养好……”要说的话还是没说,他在战场上是替战友挡了子弹拖出了敌人,救了十几个人,但是他自己几乎被子弹打穿了,“你也别觉得你没牵挂了,上了战场就不要命。”
    槐子应了一声,又跟林雨桐说起了其他的话题。说铜锤,说白坤,说到杨子,又提起杏子,但是对京城的那对不靠谱的父母,却也只字未提。林雨桐也一字都没多问。天天在家里做了吃的过来,给他开小灶,补养身体。槐子每次都推拒,“如今不比以前,还有孩子要看顾。如今这境况,孩子能吃饱饭就算是不错了。别为我花这个冤枉钱。活过来了吃什么都养人。”
    后来林雨桐不亲自给他了,直接交给安来,这丫头说话蹦脆,对槐子的心思傻子都看的明白。尤其是这段时间,亲自照看起居,四爷将白元打发过去照看,也被安来给骂回来了,说是不会照看人。
    眼看除夕了,槐子还得在病床上躺着,也不会接回家过年。安来早早的跟林雨桐说了,说她今年除夕值班,意思是她陪着槐子。
    借个她出去的空挡,林雨桐问槐子:“这姑娘不错……”
    槐子摇摇头:“战场上生死就在一线之间,何苦害人家姑娘。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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