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吃饭了吗”凌红纱见他这般，心中叹了口气,温声询问，一只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推着他往里面走。
    阿生一颗悬着的心，在凌红纱安抚的拍打下，终于不再恐慌了。他原本只是凭着一股少年意气踏上路来,只是走了一日,那股支撑着他的怒气慢慢散去后,随着一点点临近青阳府，他这心越发的不安了,不由开始担心会不会找不到姑姑,又或者即使找到了，姑姑不喜他这般任性,会不会责骂他。
    他其实已经到了好一会儿，只是心中担忧，不敢敲门，一直在巷子附近徘徊。直到时间越来越晚，看到街上的衙役，他才鼓起勇气上来敲门。
    林新认得阿生，歪着头，颇为惊讶的看着他，一时也忘了自己等的信没来。
    阿生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摇摇头，红着脸小声回答“还没有”。
    他昨日一气之下，拿了凌红纱寄给凌大牛的信，他知道上面有凌红纱的地址，想着凌大水这般坚定的要娶温晓玲，而凌大牛在见过温晓玲之后，态度也明显软化了。
    阿生心中不由生出一种感觉，这家中以后没有他们兄弟的位置了，不免越想越悲，越想越气，想到爷和奶很重视小姑，便想过来找凌红纱，让她出面阻止温晓玲进门。
    凌红纱和林新都已经吃过晚饭，由于夏日天热，剩的食物放不住，凌红纱做的不多，剩的都做了狗食。
    “你先擦擦脸”凌红纱打了一盆水过来，还给了他一条帕子。
    阿生红着脸接了过来，他走了整整两天，都没有洗过澡，现在身上味道不太好闻。
    凌红纱简单的煮了面条，卧了一个鸡蛋，撒上葱花，端了出去。
    看着阿生欲言又止的模样，凌红纱温和的笑着说到“有什么事都先吃了再说”。
    见阿生微微泛红的眼眶，凌红纱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拉着林新离开。
    家里并没有适合阿生的衣服，凌红纱去找了匹棉布，，脑子里回想着大概尺寸，手上的剪刀利落的下去。随着针线活越来越熟练，她现在做衣服也感觉更加得心应手。
    算了下时间，阿生应该吃好了，凌红纱放下手里的剪刀，出去一看，阿生正在厨房，锅和碗都已经洗刷干净了。
    “你和小新到院子里玩会儿，等我做好衣服，再去洗澡。”凌红纱笑着说道。
    阿生吃过东西，人也算缓一些，听话的点头。
    夏日长，虽已经到酉时，外面的天还亮的很，凌红纱将剪裁好的棉布拿到屋檐下，动作利落的缝好长裤和褂子，又做了一条四角裤。
    抬起头，天色已经微暗，为了赶时间，她做的有些粗糙。
    “阿生过来试试衣服”凌红纱喊道。
    阿生一直都注意着这边，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凌红纱手中的褂子，楞了一下，意识到是给自己做的。
    他哦了一声，手脚僵硬的过来，不知所措看着凌红纱手里的衣服，直到凌红纱往他身上比划了一下，才红着脸，抿着嘴。
    大小差不多，原本凌红纱就做的宽松。
    第40章 孩子的心三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凌红纱将阿生安置妥当后,带着林新摸黑回了房间。
    她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一片漆黑，耳边听着不知名的虫鸣声,回想起刚才和阿生的对话，陷入了沉思。
    “阿生,你怎么一个人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她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姑姑，我没有了娘，现在连爹也要没了。”阿生梳洗干净后,身上带着皂角的清香，换上凌红纱新做的衣服后,走到院子里，坐在他们身边乘凉。
    听到此话，凌红纱手上一顿，停住摇动的蒲扇，转过头看向他。今夜并无月亮,只有些许星子,黑暗中凌红纱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低垂着脑袋，双手放在膝上,手指无意识的交缠一起。
    阿生接着缓缓开口：“爷爷见过她以后,也不反对了。”
    这个她指的应是温晓玲，凌红纱心想。
    他的声音有几分苦涩“以后......”。
    他顿了一下,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村里也有亲娘不在，亲爹娶了后娘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似乎没有几个过的好的，他曾经还同情过同村里那个在后娘手底下过活的小姑娘。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也要成为自己曾经同情过的人了。
    想到那个姑娘的遭遇，他咬咬牙，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凌红纱。
    “小姑，我想留在青阳府，只要我会赚钱了，阿庆和红菱以后就不怕会受苦了。”
    凌红纱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将手里的蒲扇对着阿生轻轻的扇动。脑子快速转动，思考着。
    在这年纪阿生能想到自立起来，要对弟弟妹妹负责这想法是值得肯定的。只是这其中有多少可行性呢？她想着阿生这样的年纪能做什么呢，当学徒，伙计，还是做小贩，凌红纱将有可能合适阿生的工作都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然而，并不满意。大约，在她的观念里，阿生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读书上学上学的年纪，当然这不是同一个时代，自然不一样。
    “你想留在这里自然可以，只是，你想过要做什么了吗？”
    阿生沉默，原本他只是凭着一股气来这里，想着让姑姑出面阻止温晓玲进门。
    但在刚才他洗澡的时候，莫名的想到凌大水的神情，不由打了个冷颤抖。一旦姑姑阻止成功，爹会怎么样，想到这里，他莫名的心慌，将头埋进了水里。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想着这世上连最亲近的爹和娘都是靠不住的，那以后还有谁可以给他们依靠，他和阿庆还好说，但红菱还这么小，只要一想到红菱，他就忍不住的咬紧牙关。
    这些时间，村里关于凌大水和刘菊的流言蜚语一直没有停过，他这么大了，该懂的都懂了，这话里的恶意和关于他们兄妹的揣测，更是让他夜不能寐，一直处于恐慌之中。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人啊，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啊！
    他将头从水里抬起来，摸了把脸，擦去脸上的水。
    这句话是村里三太公最常念的，村里的小孩有时候都会学着好玩念一句，大多数人都听的耳朵生茧了。但在这一刻，他的脑子里自动冒出了这句话，好像突然间有了一个方向。
    既然爹娘都靠不住，那他靠自己，他以后靠自己！
    这个念头像惊雷后破土而出的芽，在他心里快速生长，瞬间就充斥着整个脑袋。
    他不知道他能做什么，只想着要留下来，要赚钱！
    但在凌红纱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脑子里一闪而逝凌红纱为他做的这套衣服，想到曾经住在凌红纱那里无意间听到关于小姑收入的传言。
    他握紧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紧绷着“姑姑，我想和你学做衣服，你能教我吗？”
    凌红纱听到这答案，确确实实被惊住了，连扇子都停住了。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年头从事绣活裁衣的几乎百分百都是女的。她并不是看不起男人从事这一行，只是一旦阿生从事了绣娘这个职业，这个时代会对阿生宽容以待吗？她现在就能想到以后别人轻视的目光，难听的话语，这些他能承受吗？
    回过神，凌红纱觉得这大约是这孩子最近经历的太多了，急着想要独立自主，靠自己立起来，但所见所知有限，才会提出要跟她学做衣服。
    第41章 孩子的心四
    “阿生，你可知道绣娘这一行当自古以来都是女子从事的。一个男人拿针,若只是在家缝补一下自家人破损的衣服,别人看到了最多说笑几句。但一个男人若想凭此为生，你可知世人会怎么看他？”
    凌红纱叹息了一声“我了解你现在急迫的心情,但我还是希望你慎重考虑考虑。如果只是想要赚钱，我们可找其他工作。”
    世人怎么看！
    又是别人的看法！
    阿生耳边似乎又响起村人的流言蜚语,回想起这段时间那些人看到他们时，自以为隐蔽的遮遮掩掩，指指点点，看向他们的目光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想到这里,他心中莫名的生出一股气，直冲脑子：这些人凭什么对他指指点点,凭什么用那种，那种眼神看着他们！那些人根本没有资格来对他们指指点点，他没有错，阿庆也没有错，红菱更没有错!
    “姑姑,世人是不是和村里的人一样,如果我和你一样当了绣娘,他们就会对我指指点点，看到我时目光躲闪,聚在一起说着不好听的话。就算我没有错,错的不是我。他们还是会说我，还会说阿庆,说红菱。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为什么！”阿生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带着质问，带着不解。黑暗中那双眼睛好似带着灼热的光亮。
    林新敏感的察觉出氛围的怪异，靠到凌红纱身边，抿着嘴看着阿生。
    注意到林新的动作，凌红纱转头看了林新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村里人！
    凌红纱微微皱着眉头，从阿生这愤怒的质问中，她能猜想到凌家接二连三的出了这么多事，一定给阿生三兄妹造成不少影响。
    对于阿生的问题，凌红纱不知该怎么回答，才能安抚这如同困兽一般的心，他不过半大少年，还未真正进入成人的世界。
    想了一下，凌红纱缓缓的开口“他们不值得你在意，会在你身处困境嘲笑你，用言语伤害你的人，他们不值得你为他们伤心难过。因为你和他们没有关系，所以他们可以毫不在意你的感受，也不在乎你的处境。对于他们来说，别人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戏，看完这场戏，可以让他们在茶余饭后增一些谈资罢了。”
    “我知道你担心阿庆好红菱，他们才是你在意的人，对吗？你……”
    “那我也不需要在意世人的眼光吗？他们也和我无关对吗？”阿生开口打断凌红纱话。
    “村人谈及家里的闲言碎语时，用让你难堪的眼神看着你时，你会难过吗？”凌红纱看着他问，此时的阿生心中如同关着一头要冲出牢笼的野兽，眼睛亮的惊人。
    阿生点头。
    “世人的数量千万倍多于村人，你能想象那么多张嘴在说伤害你的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时都在嘲笑你指责你，你能忍受吗？”凌红纱平静的问道。
    “姑姑不是说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不需要在意吗。”阿生倔强的说，但想到小姑描述的画面，他忍不住皱紧眉头，指甲用力的抵着手心，尖锐的触觉隐隐生疼。
    “姑姑，是皇帝老爷规定男人不能做衣服吗？”
    凌红纱摇摇头“并没有任何这类明文规定，这是多年以来约定俗成的事，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做绣活的是女人，做衣服的也是女人。”
    “我告诉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是希望你不要受别人的影响，有一颗强大的心。但是别人知道你的事后，想要如何看待你，这是我们都无法左右的。”
    “告诉我，现在如果有一个男人出现在街上拿着针在绣花，街上的人会怎么样看他。”看到阿生想要反驳的样子，她今晚第一次露出严肃的神情，开口打断了他“只要你想入这一行，终有一天会出现这种情况，或许更糟。”
    “你先好好想一想，我不希望你凭着一时之气做了错误的决定。你的事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别忘了阿庆和红菱。”
    打破墨守成规的事，并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如果你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一颗历经地狱仍坚定不变的心，我希望你不要轻易去尝试。
    听到这些话，阿生沉默了下来。
    “你先留在我这里，我为你找一份工作，你可以先试试。”见他这样，凌红纱重新放柔了声音说道“我为锦祥楼工作，知道里面还在招人，我介绍你进去。”
    手心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锦祥楼，“是我们县里的那个锦祥楼吗？”阿生问。
    “不是，是青阳府的锦祥楼，不过这两家是同一个老板，一样是售卖布匹、成衣及绣品等物的。你可愿意？”
    阿生张了张嘴，脑子里闪过阿庆和红菱的脸，最后轻轻“嗯”了一声，他莫名的觉得有些难过，但却不知是为何，酸涩委屈在心底弥漫。
    “姑姑，我有些累了。”阿生压住喉咙里的异样，慢慢的说道。
    “我送你回房间”凌红纱站起身，阿生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她拉着林新走在前面，为阿生打开门，进屋点上油灯。
    昏暗的灯光照不清楚角落里阿生低下去的脸，凌红纱看着他的身影说道“明日我会让人带信回去，你跑来这里，家里人肯定还不知道，一定很着急。”
    阿生低着头，点了一下。
    看他这个样子，凌红纱想叹了口气，开口“阿生，一个合格的绣娘不止要能绣会裁，更要懂得分辨各类布匹，知道它们的优缺点，知晓如何搭配更能出彩，里面的学问很多，你若有心，锦祥楼会是个很好的学习地方。”说完，她带着林新出门而去。
    想到自己临走前说的话，凌红纱不由苦笑，明明自己不赞同的，怎么还说出这样暗示性的话语。
    听着身边小孩均匀的呼吸声，凌红纱慢慢的闭上眼睛，睡意一点点袭来。临睡前，她想着明日还是先去找人给凌大牛带个信吧，阿生这么突然跑出来，他们找不到人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要到哪里找人带信呢……？
    第二日一早，吃过饭后，凌红纱就先把给凌大牛他们的信写好。在街上问了人，知道一般的租车行都有帮人送货带信的服务。
    她便去找了之前租过车的那家租车行，询问了一下是否能带信到清平县。
    她的运气不错，恰好，今日他们就有车送人到清平县。询问过价格后，凌红纱付了钱，报了回春堂的地址，将信交给他们。
    凌红纱之前和小东说好，若是她有信件礼物带给凌大水他们，就请小东送过去，按次收费。一方面小东识字，给凌大水他们送信后，还能帮着读一遍给他们听，另一方面小东的家就在水东村和清平县之间的一个小村子里，他时常都会回家，正好趁回家的时候帮他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