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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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砂走到肿瘤内科的走廊上,有冷风灌进衣领,她突然就想起已经被她遗忘了的曾经在他手底下的日子,浑身打了个哆嗦,心立刻就硬了起来。
    苍天啊!让苏拼命三郎继续忙下去罢!也不要再给他分学生了,谁跟了他简直倒八辈子霉!
    “爷爷!我回来啦!”她在心里腹诽完,推开门兴冲冲的喊了一句。
    却在推开门时看见了刚被她腹诽完的对象,不由得一愣,“苏、苏礼铮?”
    苏礼铮冲她点了点头,却不知该怎么喊她才好,喊朱医生当着爷爷的面不适合,喊朱砂他又觉得生分,喊容容他又不习惯。
    至于叫她小师妹就更不行了,她昨晚才跳着脚不许他这样叫,他还是不要去撩老虎须好了。
    于是只好笑笑,在突如其来的安静里看了眼腕表,然后对朱昭平道:“爷爷,那我先走了,你记得喝汤。”
    朱昭平应了声好,笑着看他离开。
    朱砂抿着唇等他与自己擦身而过,等他出了门又忍不住探头出了门,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似乎察觉到背后的目光,苏礼铮突然就回了头,看见她瞪了自己一眼,又立刻把头缩了回去,忍不住就是一笑。
    朱砂转头回到祖父身边,好奇打探道:“他怎么又来了?”
    朱昭平哦了声,道:“你妈妈煮了汤,让他送过来,你也一起,喝点再回去。”
    朱砂点头也哦了声,又问道:“是看见我回来就走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小肚鸡肠?”朱昭平嗔了她一眼,替苏礼铮解释道,“阿铮的妹妹生日,他爸爸叫他去吃饭。”
    朱砂心头一跳,想起刚刚听同学讲的事,小心打探道:“是……是他爸爸和现妻生的女儿?”
    朱昭平点点头,颇欣慰道:“到底是长大了经了事,他也看开了许多,不管对那边感觉如何,做做面子也不难。”
    对于从小就不管自己的父亲,朱昭平并不希望苏礼铮做个感动天地的孝子,他只要他的善良有些棱角,分得清对错与亲疏,不会再次被伤害,也就够了。
    朱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问道:“他那个妹妹多大了?”
    “约莫十一二岁罢,有年听你苏爷爷随口提起过。”朱昭平仔细想了想,片刻后才想起师兄跟自己说的话。
    朱砂又有点疑惑,掰着手指头数道:“不对啊,苏礼铮爸爸在他五岁时劈腿离婚,现在他都三十三岁了,妹妹怎么才十一二岁,这中间差得有点多啊?”
    朱昭平嗯了声,神情平淡道:“听说是太太身体不好,不利于生育,求子多年不得,后来才做了试管。”
    朱砂愣了愣,坐在祖父身旁抬手摸了摸脑袋,又问道:“那……你和苏爷爷见过他妹妹么?”
    她今日的问题尤其多,虽然平时她就很好奇,但朱昭平对她的不停追问感到疑惑,“容容,你今天……是不是打破了家里头的砂锅?”
    “……嗯?”朱砂又是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祖父话里的意思,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我……我就是刚听同学说起他爸爸,说他有个女儿很漂亮,就好奇嘛。”
    朱昭平恍然大悟,然后摇摇头道:“没见过,小孩出生后阿铮爸爸曾经回过家,但他早与你苏爷爷决裂,老头又倔,不肯见他,扬言没有这个儿子,自然也没有这个孙女儿,直到他死,都没有见他们一面。”
    既然正牌祖父苏国维都没见过这个小女孩,那么朱昭平就更没见过了,这个结果虽然在意料之中,却仍让朱砂有些微遗憾。
    朱昭平见她不说话,就又道:“容容,你要记得,任何时候做人做事都该有责任心,对工作对婚姻都一样,不能一味把错误推诿给旁人,做决定之前要三思而后行,并且要勇于承担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带来的后果。”
    朱砂安静听完,认真的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虽然这些话已经听了二十来年,讲的字句都差不多,但朱昭平决不允许她敷衍自己。
    见她答应下来,朱昭平忽然叹了口气,又语重心长道:“你刚才怎么能连名带姓的叫阿铮,太过生分了,更何况他还是你师兄,你别欺负他。”
    看着祖父无奈的表情,朱砂内心是崩溃的,她之前怎么就没发现爷爷这么老顽固的,这些话说了又说有意思么?
    她哪里欺负他了!他一个一米八几一百多斤的大男人,就算给她欺负,她又欺负得动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妹(哭唧唧):爷爷更喜欢他(t_t)
    苏师兄(喜滋滋):小师妹这么关注我一定是喜欢我(>y<)
    小师妹(呵呵哒):……想太多了我就是想听八卦(¬_¬)
    苏师兄(笑嘻嘻):好的好的( ̄y▽ ̄)~捂嘴偷笑
    碎碎念:
    天气热了……该换护肤品了……
    买完东西看了眼银行卡……已经跪倒在地(¬_¬)
    这年头啊花钱真容易(¬_¬)
    第5章
    时节已经入冬,随着天气的变冷,路边的树木已经渐渐掉光了叶子,弯弯曲曲的枝桠裸裎在空中,无端的显示出几分冷清来。
    苏礼铮从珠宝店出来,手上拎着个白色的纸袋,纸袋的正面是烫银的店铺标志。
    禹园,位于市郊的一家颇有名气的饭庄,饭庄背靠着山包,庄内遍植花木,从扬江支流引来活水造成内湖,湖中心有亭台楼阁,就着水光山色入菜,很有一番文人雅致的意味。
    十一月的山茶艳丽如锦,月季翠蔓红花,三角梅花红夺目,苏礼铮自庄门一路行来,入目皆是应时花卉,以及假山流水,当真算得上一步一景了。
    他走过连接着湖岸与湖中央的木浮桥,踏着大红宫灯发出的光芒,走进了酒楼的二层。
    他报了苏照明的名字,身着旗袍的服务员便将他带到了一间门上提着“西湖风月”的包厢。
    “礼铮来了,快来坐!”苏照明听见叩门声,便一直看着门口,待看见儿子许久不见的脸孔,心里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有几分激动,连忙招呼他来坐。
    苏礼铮草草环视一圈包厢,见只有苏照明和妻女三人,便知这只是一场只有他们家人的生日宴。
    他目光一转就撞上了苏照明激动中有些许担心的目光,心里顿了顿,又忽然叹了口气,打消了略坐坐就离开的念头。
    “明暖生日快乐,祝你学习进步。”苏礼铮走到桌边坐下,一面道贺,一面将手里的白色纸袋递过去,“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苏明暖是苏照明和现任妻子辛苦得来的女儿,自小养的精心非常,看起来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也许是听父亲提起过这位兄长,每个孩子都会羡慕别人有哥哥姐姐疼爱,她也想过,于是对这位极少谋面的兄长充满了善意,又因为苏礼铮是位医生,她天然的多了一丝崇拜。
    她兴高采烈的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蓝色锦盒,打开盖子一看,里头躺着一枚小熊放气球造型的胸针,施华洛世奇水晶在灯光下光彩夺目,又精致灵动。
    “真漂亮,谢谢哥哥!”苏明暖对胸针爱不释手,当即便别在了自己红色的毛衣上。
    苏礼铮笑了笑,礼貌客气的同苏照明妻子打招呼,“阿姨近来还好罢?”
    “挺好的,谢谢……”仿佛是不知怎么同他讲话才好,女人仓促的笑笑,说了句话后又安静了下去,只执起茶壶来给他倒茶,姿态有些拘谨。
    苏照明很快就充当了与苏礼铮谈话的主力,仿佛是刻意在弥补多年来对他的亏欠,言谈间细无巨细的询问着他的工作和生活。
    这让苏礼铮十分的不适应,他已经不是许多年前那个渴盼着父母关爱的小孩了,很多事他也已经不想告诉长辈了,这样的关切显得有些刻意和过度。
    但到底是苏照明的一片好心,苏礼铮尽管不喜欢,却也耐心的同他一问一答起来。
    余光看见苏照明妻子正给苏明暖倒饮料,女人眉目柔和,五官秀美,身上一股书卷气,年轻时一定另有一番风采。
    他忽然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自己留下来到底是对是错,女儿的生日宴上本该幸福欣慰的这位母亲,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变得拘谨,想想就觉得憋屈。
    “你今年也不小了,有没有女朋友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苏照明殷殷问道。
    苏礼铮摇了摇头,笑着道:“还在找。”
    “要不要爸爸给你介绍一位,我有同事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大的,名牌大学文学硕士,喜欢读书和运动,长得也清秀,很文雅的女孩子,配你刚正好。”苏照明又立刻问道。
    听着湖面上风吹浪花的声音,苏礼铮一直笑着,等苏照明说完了才道:“谢谢您,不过我想找一位同行做妻子,虽然双方都会比较忙,但能互相理解,不至于总是吵架。”
    在苏礼铮的观念里,医护间相互消化的解决个人问题是很正常的一种婚姻状态,很多同事的另一半都是同行,或是医生,或是护士,他们彼此理解和扶持,有时忙起来只能插空在对方办公室见上一面,少了点浪漫,却多了朴实的温暖。
    听到儿子这样讲,苏照明到底是觉得亏欠他,不敢再提这件事,便将话题转向了其他,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琐碎小事。
    苏明暖倒是更愿意向苏礼铮打听医生到底是做什么的,“哥哥,你在医院会跟电视里演的那样,带着一群人在走廊上走吗,白大衣不系扣子走路带风的那种。”
    苏礼铮先是愣了愣,随即失笑的摇摇头,“白大褂不系扣子虽然不算问题,但不符合无菌原则,所以一般我们不会敞开着白大褂,除非是短时间或者穿着手术室的洗手衣时。”
    他停了一下,望着小女孩乌黑明亮的眼睛,继续道:“带着一群人在走廊上走这叫查房,每天早上都要去查看病人的情况,有时候是我跟着上级医师去,有时候是我带着下级医师和学生们去。”
    苏礼铮说着说着,忽然又想起白天时朱昭平的托付来,他希望自己能照顾朱砂,这件事怎么想都是件很难办的事,要是朱砂有明暖对自己的一半和善,倒又好办许多了。
    在禹园的这顿饭算不上宾主尽欢,至少在苏礼铮看来,毕竟因为相处太少,苏照明虽然极力想与苏礼铮亲近,却也难免生疏,他太太是不知该怎么与他相处,而苏礼铮自己则是明显没什么与他们亲近的念头。
    四个人中唯有苏明暖笑呵呵的一脸开心和满足,也许不是她没有察觉大人之间若有若无的尴尬,而是选择了无视。
    苏礼铮在饭后很快就以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为由离开了禹园,驱车赶回市内的住处。
    因为在市郊,路上很安静,车子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偶尔有细细的虫鸣传来,路旁的行道树在车灯里只有被光笼罩的影子。
    有一瞬间苏礼铮想起了祖父去世前的那个冬天,老人曾经带他在夜晚安静的街道上走着,家里的药用完了,老人固执,他只好陪他一起去社区门诊拿感冒药。
    那个夜晚在他的印象里同今晚一样寒冷,天空里没有一颗星星,连月亮都不太能看清,他只看见地面上一长一短的两道影子,只听见老人时不时就发出的咳嗽声。
    祖父就是在那个晚上起夜时摔倒的,摔倒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当城市夜生活的喧闹逐渐传入耳朵,苏礼铮将方向盘一转,穿过居民楼里飘出的隐约的电视剧主题曲,驶向了盛和堂的方向。
    盛和堂位于h城的新老城区交汇处,与旁边几条各有专营的街道被人们统称为老街,是一条汇集了本市最好中药材与药铺的街道,形成时间已经不可考,只知上百年来这里都是本市中药材的最大批发零售市场。
    苏礼铮先是看了眼大门旁边通往后院的紧闭小门,然后掏出钥匙往刻了“福禄寿喜”四个小字的大铜门锁的锁眼里一送,“咔嗒”一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尤其的清脆响亮。
    厚重木门被推动,“吱呀”的声响同样清亮悠长,苏礼铮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踏进这道门时的情景。
    慈眉善目面容清癯的老人穿着灰色的长袍和黑色的布鞋,对祖父拱手施礼,道一声:“师兄近来可好?”
    那时节是在秋天,微凉的风从大街上卷过,扬起了薄薄的尘沙,他逆着光,看见厅内乌木药柜上一个个小格子,厚重的柜台在诉说着同样厚重的历史。
    他年纪尚小,还不知道此后的漫长人生里,盛和堂三个字,将会在他的生命力占据着如何重要的地位。
    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朱昭平,却是最紧张的一次,因为他隐隐猜到祖父带他过来的用意了。
    后来的岁月里,朱昭平待他很好,但那种好和祖父有着担忧和愧疚的好是不一样的,他总是用很无所谓的语气告诉他:“他们都是大人了,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呢,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罢。”
    他说:“人生自有来路和去向,既然会分开,就表明不适合,夫妻不是只有白头偕老或者相看两厌两条路,要是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总好过成为怨偶。他们丢下你固然是不对,但你何必自怜,等你长大了,会发现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还说:“你和我师兄长得很像,我很看好你,我看好的人,一般都不会有错的。更何况,这个世道,长得好看的人一般都占便宜。”
    苏礼铮在很多年里都记得他说的这些话,如同记得他在配药房里的督促他认药时的严肃,“你要是背不下来,就去祖师爷跟前跪着,现在做事不认真不吃苦,以后我死了,你怎么办。”
    他回过神,眨了眨略湿润的眼,转身轻掩上门,昏黄的灯光,空气里有幼小的飞虫盘旋着飞走。
    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迟缓而沉重。
    一转眼,二十多年就过去了,时间改变了他们每个人的容貌,也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母亲离婚后再婚,后来定居美国,父亲扶正小/三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教书,祖父至死都不肯见他们一面,而他,读书工作,在外人看来似冉冉升起的新星,却只有自己知道内里依旧蜷缩软弱。
    “苏礼铮?”有疑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棉拖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仿佛是拖着步子的,“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苏礼铮慌忙回过头,撞上朱砂清亮的眼,心里猛地一慌,下意识的别开眼,“嗯,路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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