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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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氏看到婆母进来,羞愤得恨不得能钻到地洞里去。她强势了大半辈子,如今却跪倒在一个小姑娘跟前,被人拒绝,看人冷脸。
    徐老夫人在走过任氏身边时,用拐杖敲了敲她的腿,轻声朝她说:“该!”
    任氏被羞辱得差点要一口气憋过去。
    初宁见到老人,如同见到救命稻草,忙跑到她跟前,紧紧跟着她。
    任大夫人到底没有小姑子那种深刻的难堪,因为她并不在老人手中讨生活,处处要跟老人争长短。她见到老人,反倒觉得是另一份希望,爬跪着到老脚边,呜呜哭诉求请着。
    她家里还有儿子,还有女儿,家里不能失去丈夫这根顶梁柱!
    这一会功夫,徐砚已经赶到了。而徐大老爷正在书房见客,知道妻子是去做什么根本就不想露面,只说不方便过来,让人去找了长子叫去看看。
    于是,徐砚过来后,便是徐立轩匆忙跑了过来。
    屋里两个女人哭得闹哄哄的,初宁见到徐砚,想也没想就跑到他跟前。徐老夫人简直对她哭笑不得。
    刚刚还把自己当靠山,一见到儿子,就没她的事了!
    她是帮着养了个小没良心的吧!
    徐砚见她拿着剪刀,看得心颤颤,忙去接过来,将她拉到身边。也不管老母亲是不是在,就跟只母鸡护崽一样,把人圈在胳膊里。
    徐立轩前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如此亲密的动作,这瞬间,连他的母亲跪在地上都要忽略了。
    而且他祖母就在边上啊,为什么两人可以这么肆无忌惮?
    难道说,祖母就是偏心着三叔父,其实私下同意了吧。
    徐立轩被迎头一击,脚下有些踉跄退倒几步,撞到母亲。任氏看到长子,抬着泪痕交布的脸,爬起来扑倒在他身上:“轩哥儿,这就是你喜欢的人!母亲都跪着求她了,她也不为所动,她的心比石头都硬!你舅舅要怎么才好!”
    徐立轩叫母亲的一扑,扑得又是倒退,背直接撞到了门上,撞得生疼,撞得他所有的思绪都清明了。
    徐砚听着任氏的言论,恨不得上去踹她一脚。
    初宁遥遥看向徐立轩,看到他带着哀伤的眼神,想到他上回对自己的一厢情愿。她轻轻推开徐砚,往前站了一步,朗声说:“这世间没有因为你请求,别人就得施手相助的事,同样,也没有因为你喜欢,别人就该顺从你的意愿!”
    话开了个头,她心里所想就全跑了出来,她直直看着脸色几变的徐立轩,依旧大声说道:“立轩哥哥,在杭州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变了。但我不知道你变在哪里,直到那天,你强行拦下我,说出那些话。我才知道你变在哪里了,其实你一点儿也没变。”
    徐老夫人听着这番话,觉得有些颠三倒四,什么变没变的,叫人糊涂。原本想再将她拉回的徐砚,却是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小姑娘那头表情已变得十分严肃:“不是你变了,而是以前我错想、错看了你。以为你是个有担当和心善的人,但其实不然,你一直就是跟现在一样自私自利。”
    “徐三哥总是犯错,你总是先行替他承担,口中弟弟有错,兄长有责不可推。可现在想想,你何尝不是在表现自己,在表现你身为兄长的优越感,在表现你塑造自己完好兄长形像的私心。”
    “所有人看着都会说,瞧,这才是做兄长的样。瞧,这哥哥多懂事,总是为弟弟担责任,护着弟弟。可所有人看弟弟,都是骄纵不懂事,只知道一味连累兄长。如若我有弟弟,他犯错了,我不会给他去承担错误。即便我是他姐姐,他错了就错了,凭什么要叫别人承担他的错误,我还会再狠狠罚他,让他知道错了就得改,不改就得受罚!”
    说到最后,初宁见徐立轩一副打击摇摇欲坠的样子,虽觉得他可怜,面上神色却越发决然。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者他还不到可恨的程度,但也绝对不讨喜。
    今天就把她所想的话都说出来好了。
    “其实你没变,是我看错了你,以为你是那个善良温柔的哥哥。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让我喜欢呢?”初宁摇摇头,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是在跟自己说话,“我觉得可怕,冷冰冰的,永远在意的只是自己。”
    “初宁......”
    徐立轩在这一瞬间仿佛就被人给拔了衣裳一般难堪和惶恐,喃喃喊一声,却在这份难堪中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这样赤|裸裸的看穿。
    他知道自己是自私,但这些不都是长辈允许的吗?
    他是宗子,父母自小就教导,家里会倾尽一切资源为他铺路,他想要的肯定能得到。
    如今到了宋初宁口中,他就一文不值了。
    初宁听着他喊自己,咬咬唇,朝他福一礼:“但当年你在林子里施手相帮的时候,我确实是感觉到了你的善意,谢谢你。任何事情都有一来一往,看在当年的你相帮的份上,我亦不计较你母亲对我的种种恶意了,只是从此我们毫无瓜葛,所有的情份就此清了。”
    她极少说这么多的话,所有一切说出来后,觉得身体都变轻了似的。徐老夫人听着小姑娘的一番话,是触动。
    不过是个小姑娘,却是看得比这里活了几十年的人还通透,并不是她有一颗玲珑心,而是她心存善念才能明辨是非。
    长孙身上是有缺点的,她一直希望他自己能醒悟,如今恐怕是不能了。小丫头说了那么多,她现在居然在长孙眼里看到的是怨恨。
    小丫头说得一点也没错,长媳自私,连带把长孙也教成了这样。
    任大夫人还在老人脚边哭着,任氏已经被初宁的话惊得表情麻木,徐老夫人叹气。
    事情还总是要解决的。
    而且她不是傻子,任氏和任大夫人怎么会跑来求小姑娘,肯定是有人示意的。
    长子也没有出面。
    她看向幼子,见他神色温柔的正摸着小姑娘的头发,仿佛是在安抚受惊的小猫儿一样。可刚刚分明是小猫儿露了利爪,把那几个抓得浑身是伤。
    幼子这护短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自己了。
    徐老夫人就看着儿子说道:“若不为难,有办法,就抬手帮你大嫂一回,总该是亲家。而且你现在如意了!”
    言下之意便是见好就收,她已经默认两人的感情。
    徐砚眉头微挑,心道一声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的小心思,叫老母亲看得透透的。
    可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姑娘值得他这样去争取。
    最终,徐老夫人先劝走了任大夫人,让她先回家等消息。她要处理家里的事。
    任氏已经被人扶着坐下,徐立轩也一脸木然坐在椅子里,谁也没有看,低着头沉默寡言。
    老人斟酌了会说道:“云丫头要在正月十八出阁。任氏,你近来行事荒诞糊涂,这几年虽为这家有苦劳,但确实不适合再掌家了。我允许你仍主持女儿的亲事,给你留这份体面,可云丫头出阁后,这家就由老二媳妇打理。我看你,好好在家里思过吧。”
    “轩哥儿。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你想想,你如何能娶一个你母亲曾经跪求的女子为妻,你这样置于你母亲于何地?如若是这样,你还坚持私心,那真是不配为人子,我都要替你母亲感到寒心。而且,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是你三叔父先跟我提的亲,你差在私心过重,亦差在没有担当,不敢和我说出实情再去杭州。你错了一步,步步都在错。以后我会亲自督促你的学业,教你做人的道理,你住到碧桐院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院门。”
    徐立轩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徐老夫人这又朝幼子说道:“初宁还住回暮思院,你在没能得到宋霖的同意前,别往内宅跑了。以后我这也不要晨昏定省,听明白了吗?”
    老人管家这么些年,总是有手腕的。
    即便对长孙失望,但为了减轻长孙对幼子的怨恨,搬出了男女大防。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确实是哪一边都不能割舍,已经偏向了幼子,总要再给长孙心里顺一些。
    她甚至连幼子真娶了初宁后的事都有计划了。
    这家闹成这样,还是找个机会分了吧。
    她现在先拉拔一下二媳妇,也给他们缓冲的时间,让他们有所准备。
    徐砚明白老母亲的苦心,他一拱手,应得爽快。
    任氏听完婆母所有的示下后,才后知后觉,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初宁。
    刚才对自己疾言厉色的,将儿子贬得如此卑劣的小姑娘,居然会要成为她的妯娌?!
    儿子也是知道的,却一直瞒着她!
    或者,是连她丈夫都知道了,才会叫她来跪求宋初宁!
    所有人都知道,而她像个傻子。丢尽脸面,才知道那个她一开始就不断嫌弃的人,早就被人不计出身捧在手心里!
    任氏惊骇到连话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老夫人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叫人把任氏抬回去,就吩咐人给初宁挪院子,把徐立轩常用的东西搬过来。再喊来长子和次子,将徐砚的决定正式挑明。
    一连串事情忙下来后,老人惊觉已经是到要用晚饭的时候了。
    她也没有心情留儿子们进餐,一挥手将人给打发了。
    而当晚,绿裳找了个空来到老人院子。
    徐老夫人那时正把长孙叫到跟前,本想再跟他说今儿的事。听着她求见,微微诧异,便问她来意。
    绿裳跪倒在老人跟前,先是神色平静地请罪:“奴婢有负老夫人期盼,未能及时发现三老爷和姑娘间的事。奴婢先前不来,此时才来,除了请罪,还有一事想要和老夫人说明白。”
    老人将绿裳派到小姑娘身边,是为了照顾她的起居,怜惜她独身一人寄人篱下。听到她请罪,也只是淡然挥挥手:“既然你跟了初宁,本来就该忠主,我知道你的,哪里是没及时发现。只是挪不开这个忠字罢了,我有什么好怪你的。”
    绿裳抿抿唇,再给老人磕了一个头,才将在杭州时遇到倭寇袭击时的险情说出来。
    “......当时姑娘都吓晕了,却仍旧是用手护着三老爷的背,换作是奴婢,也是会动心的。而当晚,三老爷衣不解带照顾了姑娘一整晚,两人该是那个时候定的情。”
    徐老夫人震惊无比。
    幼子先前根本没在信里提起这事,只要是用想的,也能被那样的险境吓得冷汗淋淋。
    老人握了握汗津津的手,埋怨道:“你为什么先前不说?!”
    绿裳回道:“奴婢在家来后请示过齐管事,问他是否要把此事告诉老夫人。齐管事说,三老爷想娶,那么他就会全力以赴去说服您,让您觉得姑娘是好的,足于和三老爷般配。所以奴婢一直未说明,如今说出来,是私下想替姑娘再在您这多一份好感。”
    “还真是我这里出去的人啊。”老人感慨一声,随后笑了,“确实,你现在才说,才是最为你们姑娘着想的。若是当时我在气头上,恐怕就当你这是杜撰了。”
    绿裳见老人笑了,也安心地笑了。
    待人离开后,徐老夫人一回头,就见到长孙别过了脸,肩膀似乎是抖了一下。原本想要和他说的那些话,她觉得可能没必要说了,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头让他回去早些歇下。
    老人在躺下的时候,和林妈妈说:“闹了半天,这是人以身相救,我这儿要以身相许啊。”
    林妈妈眯着眼直笑,这可真是对一段佳话,有这个事情,三老爷哪里还要再顾忌什么辈份。以身相许,多合适的理由。
    接下来几日,徐砚似乎很忙碌,即便在家中,也是足不出户。而徐大老爷却是一天比一天心情好,他顶头上司正按着他们的计划,已经露出尾巴,被太子也寻了把柄,安了滥用职权、以公济私、罔顾律例、知法犯法等等七大条罪状。
    任大老爷在任大夫人前来相求后第二天放了回去,受了些皮肉之苦。当然原职是保不住了,可任家对他还是要感激流涕,徐大老爷觉得自己占尽了好处,心里自然高兴。
    到第五日的时候,太子发力,果真把大理寺卿全拉下了马。明德帝当朝就将人收了监,并贬了官待发落,要求直接再议出大理寺卿的人选来。
    徐大老爷站在金銮殿上,心头跳得如擂鼓,听到闫首辅与太子都举荐自己的时候,欢喜得险些要失态。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拼命保持冷静,只待自己升官之时!
    望眼大理寺,也只有他资历最老,实至名归!
    可是,结果却是叫他久久都没有能回神。
    他是有当朝两位权重之人举荐,却也有许多人举荐他人。几方人马为了一个大理寺卿之位把朝堂吵成了市井,谁也不服谁,就差要撸了袖子打上一架!
    而他被诟病的理由,正是因为娶了任氏这个任家女,什么他上位,未免叫人以为皇帝是偏听偏信,甚至把大理寺卿落马之事推到他头为,是为升职而故意陷害。与任家又有亲,搞不好也是公报私仇!
    种种原因下来,他以为唾手可得的大理寺卿之位便那么跑了!
    任大老爷听到明德帝叫闫首辅先暂管大理寺,而他仍行使原本职权,连个代掌都没落得,差点承受不住在离开时要从台阶摔倒。
    徐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淡淡一笑。
    他大哥恐怕要在这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里不振一些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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