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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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
    春日晴好, 暖风拂面, 黄鹂鸟欢快的叫声从窗口传了进来, 却吵不醒床上熟睡的小姑娘。
    清瘦的少年在小丫鬟的引领下,进了卧房,用手上的桃花枝在她鼻尖轻轻搔动。
    少女微微皱眉,迷迷糊糊的伸出小手拍了一下,却没拍到, 甜甜糯糯的声音娇声道:“人家还没睡醒呢, 要睡觉……”
    “快醒醒吧,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今日天气晴好, 外面的桃花都开了,我带你去桃园中散散步。”少年脾气极好, 唇角挂着笑意,温柔的哄着她。
    小姑娘这才不情不愿的睁开一双桃花眼,伸出两只白净如玉的小手,撒娇道:“那你拉我起来。”
    “你呀……”少年无奈的摇头,却还是极为宠溺的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小姑娘才十二岁,身体还没有发育,单薄的像个小少年。只是一双脸蛋儿红红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极为漂亮, 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少年到外厅等候,很快,小姑娘梳洗好了, 蹦蹦跳跳的跑出来找他:“挚哥哥,咱们走吧。”
    少年沉稳的摇摇头:“你还没用早膳呢,怎么能走呢?刚才我已经吩咐丫鬟去膳房取了,你稍等片刻。”
    小蜜儿在他身旁的绣墩上一坐,倒了杯开胃茶给自己喝:“我家的丫鬟都归你使唤了,你的话比我的话都好使。”
    三皇子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连这都跟我吃味,你这心眼儿是有多小。”
    “我心眼才不小呢,明明是某些人心眼特别小,上次为了一个红珊瑚手串,气的连饭都吃不下。”
    蜜儿生辰的时候,太子殿下送了她一个红珊瑚手串,小姑娘很喜欢,每日都戴在手上。而三皇子送的是一个八宝琉璃的大花瓶,虽然她也很喜欢,可是总不能每日都把花瓶背在身上吧。
    就因为这事儿,萧挚气的连饭都不肯吃,冷嘲热讽的让他摘掉,他不肯。后来这醋坛子就跑遍了京城的首饰店,买了一串更漂亮的红玛瑙手串,硬逼着她戴在手上,替换下那串红珊瑚,这才满意的平息了怒气。
    小丫鬟端了饭菜进来,萧挚没再跟她斗嘴,只默默看着她把饭菜吃了,才拉起姑娘小手,到后花园去。
    “咦!这里怎么有金吾卫把守?”看着后花园门口卓然挺立的金吾卫,沈初蜜有点儿吃惊。
    “小傻瓜,这还不明白,自然是太子大哥来了呗。”三皇子抬手轻点她的额头。
    “可是以前太子大哥也总是来,也没有派金吾卫守过门啊,我自家的花园,还不许我们沈家人进了?”
    “行了,你个傻丫头,问那么多干什么,让你进不就行了,你管别人进的来进不来呢。你家后院的桃林最漂亮,咱们去那里玩。”
    后花园并不是很大,但是有一小片桃林,长势十分好。地上芳草萋萋,头上桃花绚丽,小姑娘心情极好,在一块空地上翩翩起舞,沉醉在自己的欢乐之中。
    清瘦少年盘腿坐在草地上,面前的矮几上摆着笔墨纸砚,他提笔作画,画出一道靓丽的身影。
    沈初蜜跳完舞,就跑到他身边坐下,默默瞧着他画画儿。桃林外面的芭蕉丛里,人影一闪,小姑娘好奇的看了过去,恍然大悟般拖着长音哦了一声:“原来太子哥哥又是来找大姐的呀,难怪他让金吾卫守住门口。”
    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两道明亮的眸光闪了过来,吓得小蜜儿一缩头,歪在他左肩上装睡。被暖暖的阳光一晒,又困了,长长的睫毛一垂,睡了过去。
    清瘦的少年转头看看倚在自己肩上的姑娘,红润的脸蛋儿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被微风一吹,调皮的跳跃着,头顶上忽然飘落几片粉红的桃花瓣,点缀在乌黑的长发上柔美动人。
    跳舞的仙子跃然纸上,他微微一笑,把画作放到一旁,单手铺好一张纸,又画了一副甜美的睡颜。
    明媚四月。
    眉目清朗的少年在据理力争:“太傅大人,清源宫中的确比此处安静,我和蜜儿去那里温书,一定事半功倍。”
    近日,沈太傅发现两位皇子到自己家来的颇为频繁,以求教学问为由,却让金吾卫把守住后花园。他们藏在里面,不知做些什么。于是,沈太傅便起早贪黑的留在东宫之中,让两位皇子没有去沈家的借口。
    无奈之下,三皇子便提出了要去清源宫读书,起初沈太傅并不同意,但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最终勉强点了点头答应了。
    清源宫中,粉白的苹果花绚烂如云,微风拂过,散落无数的花瓣。树下的石桌旁,清隽的皇子手执一管狼毫笔,在书册上默默的抄写文章,纸上的簪花小楷工整漂亮,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男人的手。
    旁边的小姑娘抱着一罐桃花蜜,吃得正香:“挚哥哥,你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跟我的字简直一模一样,难怪爹爹分不出来。”
    少年微微偏头,宠溺的看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偷懒,不肯抄书,却让人家帮你抄,这样我是把文章背熟了,可你学会了吗?”
    “我又不用考状元,学这么多干什么?我以后呢,就嫁个能干的夫君,让他挣钱养着我,我每天就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养养花、带带孩子,多好!”小姑娘又舀起一大勺儿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一不留神,嘴角就粘了一粒儿蜜珠。
    三皇子扑哧一乐:“倒是不错,我听着怎么跟一只小猪似的。”
    “你才是小猪呢,我可是把胡语学的很好的。还有啊,昨日我才帮你给太后娘娘翻译了一本梵文的经书,你见过这么博学多才的小猪啊?”
    萧挚轻轻掏出袖子里的帕子,帮她擦掉嘴角的蜂蜜珠儿,笑着张开嘴:“瞧你吃的,喂我一口。”
    刚好沈初蜜把上面清甜的蜂蜜都吃完了,只剩罐子底部薄薄的一层蜜渣,于是狠狠地刮了两下,舀起满满一大勺塞进了他嘴里:“都是你的啦,反正蜜渣我也不爱吃。”
    “我爱吃。”少年边吃边笑,又补充了一句:“爱吃你剩的。”
    小姑娘十分满足,招招手,叫来自己的丫鬟:“我让你取来的衣裳呢,热了我一身汗。”
    她和丫鬟到大殿中去换衣裳,萧挚把手中的书卷抄完,身边空荡荡的,没有她的欢声笑语,顿觉十分无趣。被暖暖的阳光一晒,也有些困倦,便伏在书本上小憩。
    脚步声渐渐靠近,他知道那是蜜儿回来了,却并未抬头,心里暗暗盘算着,要在她靠近时突然抬起头来吓她一下。
    却没想到,蜜儿身上好闻的女儿香靠近,就在他刚要抬头的时候,脸颊上落下温温软软的触感,柔柔的、痒痒的,鼻端飘进一缕似有似无的桃花蜜的香甜。
    他忽然明白过来,那是小蜜儿温软的樱唇,是他看呆过好几次的所在,却一直不敢冒犯。
    她竟然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他,这是二人之间第一个吻,虽轻如鸿毛,却甜进心里。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温软的触感,心里已经被甜化了,没忍住,翘起了嘴角。
    装睡无法再继续下去,他索性抬起头来,看着小姑娘羞红的脸颊,轻声问道:“蜜儿,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脸上,你看到了吗?”
    不好意思的笑笑,沈初蜜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翕动,抿着小嘴娇声道:“刚才你脸上落了一片花瓣,我帮你拿下来了,你看。”
    为了证明事情真的是这样,她展开白白嫩嫩的小手,把自己偷偷捡起的一片粉白的苹果花瓣展示给他看。
    萧挚的嘴角一直翘着,满脸的笑意想藏都藏不住,拉过她小手,捡起花瓣细细瞧,又抬头看向她红扑扑的小脸:“蜜儿,这清源宫四殿之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南苹店,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小姑娘心思单纯,并没有发现他在挖坑。
    “因为樱花海棠只能看不能吃,而荔枝呢,虽然能吃却不好看,只有苹果又好看又好吃,就像你的脸蛋一样!”
    “你的意思是……要吃我吗?”姑娘娇俏的撅起了小嘴儿。
    “吃你又如何,给不给我吃?”他笑着看她,目光温柔缱绻。
    “我才不给你吃呢,我又不是苹果。”她猛地抽回手去,咯咯笑着跑开,却又回头挑衅地朝他挑挑眉,似乎是等他来追。
    “你敢不给,看我怎么收拾你。”萧挚笑着起身去追,大长腿迈开,自然很快就追到了她身后,刚要伸手把她捉住,就听身后传来的一声咳嗽。
    “你们说清源宫清静,要来这里读书温习,就是这般温习功课的?”
    沈太傅面色严肃的站在石桌旁,被抓包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小蜜儿吐了吐舌头,硬着头皮跑上前去,拉住老爹的袖子,撒娇求饶:“爹呀,我们刚才真的认真读书了,只不过是学累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是吗?那你背一遍《礼运大同篇》,我听听。”沈太傅绷着脸,毫不留情。
    这一下小蜜儿可就蔫了:“我……我还没背过,明天再背,行不行?”
    “不行,你既抄了三遍,怎么可能背不过。恐怕,这抄书也是有人代笔吧。如此顽劣,就该挨上三戒尺。”沈太傅板着脸,握紧了手中的铁戒尺,刚刚扬起,三殿下就冲了过来:“太傅,我来背,我替蜜儿挨罚,好不好?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拉着她玩耍,耽误学习的,蜜儿这么小,不禁打。”
    沈太傅重重地叹了口气:“殿下,规矩不可废,太子殿下背不过书都要挨打,何况是我的女儿,今日一定要让她长些教训。”
    高高扬起的戒尺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沈初蜜闭上眼睛,紧紧地抿着唇,等待着手心上那火辣辣的一击。可是,令人奇怪的是,戒尺并没有落在手上。啪的一声,竟是萧挚把自己的手垫在了她的手上。
    “殿下,这……”
    清瘦的皇子冷了脸抬起头,灼灼的目光直视着耿直的沈太傅,一字一顿地说道:“谁都不能打我的蜜儿,我说不能就是不能,就算你是他父亲也不行。”
    这一刻,沈太傅愣住了。温润如玉的少年皇子,一直清心寡欲、与世无争,文武百官都认为,他将来会是一个醉心书画的闲散王爷。但是此刻,他眸光中迸发出的坚定和凛然,让沈太傅心中一惊,那灼灼的火焰,足以燃尽所有的阻碍。
    若不是为了保护他在意的人,沈太傅竟一直没能看出这位文弱皇子霸气的一面。
    还好,他与世无争,并不想要那皇位,否则的话,只怕……
    腊月,寒风瑟瑟。
    沈初蜜穿着虎皮小袄,双手抱着小暖炉,站在东宫的书房窗前。外面开始飘雪花儿了,这么冷的天,她本不想再来读书了。可是母亲说,过了年她就十三岁,是大姑娘了,不能再来给皇子们当伴读。
    于是,这几天就成了她在东宫中最后的时光,即便天再冷,小姑娘也不舍得走。
    已经放了学,不过大哥临摹的一幅画还没画完,小蜜儿安静的等着他完工后一起回家,便站在窗前静静的欣赏着东宫雪景。
    忽然,三皇子萧挚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裹挟着寒风冷气,直冲到小蜜儿面前。小姑娘被冷气冲的一抖,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躲开了他。
    谁知,这小小的一个动作却激怒了一向温和的三皇子,嘭的一下抓住她手腕,不由分说就把她拉到了外面。沈初蜜浅浅地惊呼一声,把差点儿掉在地上的手炉随手放在了旁边的书案上,就被他拽着来到了书房的侧面。
    四周寂静无人,只有轻盈的雪花在无声飘落,少年大口的喘着粗气,满脸胀红,用双手拄着窗户,把她困在了怀中。因为心急忐忑,紧紧扣着窗棂的手指,啪的一下扣断了一块雕花。
    “我听说太傅要把你许配给大哥,可有此事?”
    小姑娘瞧着他急吼吼的模样,被逗得扑哧一笑:“怎么会呢?那不过是旁人瞎猜的,我可从来没听我爹提起过。”
    紧绷着一张俊脸的三殿下,这才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放了手,却又不太放心,拉过她白嫩的小手,勾住小拇指,用力拉了拉:“说好了,拉钩钩,一百年不许变,你若变了心,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小姑娘并不害怕他的威胁,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笑看着他。
    “我就把你按在这墙上,亲死你!”萧挚双眸热烈地看着她,稍稍有点儿后悔,刚才自己放了手,若是就这样把她抵在墙上……
    正在他纠结着要不要恢复刚才动作的时候,听到前院传来踩着雪走路的脚步声。萧挚拉起她小手,飞快的跑向后院,宽大的裘皮斗篷像一对鼓风的翅膀,撩起一路雪花,在二人身后欢快地飞扬。
    东宫的后花园之中,有一颗百年树龄的榆树。兴奋的少年掏出身上的匕首,刮下了一块树皮,露出里面白色的树干。
    “蜜儿,在这儿刻下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像这棵榆树一样,相依百年,至死不渝,好不好?”他眸光璀璨,满是希冀。
    “好啊,我先来。”小蜜儿对这个提议十分赞成,搓着手跃跃欲试。
    “冷吗?”
    “当然啦,没带手炉出来,能不冷么。”
    他把匕首交到她手里,抖一抖自己宽大的裘皮斗篷,把她裹在怀中,握住她冻红的小手。
    刚要开始,沈初蜜忽然说道:“可是,如果咱们俩的名字刻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的秘密了呀!”
    萧挚垂眸想了想,欢喜的说道:“这样吧,把咱们两个人的名字凑成一个字,来,我教你写这个新字。”
    他握着她的小手,在洁白的树干上刻下了蜜字开头的宝盖,然后刻下自己名字最后的“手”。
    沈初蜜调皮地歪着头问道:“你这个字,该怎么念呢?”
    萧挚收起匕首,抱着她站在树前,在漫天飞雪中,二人凝神看着树干上新造的字。
    “这个字念……宝。永以为好,生生世世,蜜儿永远是我手心里的宝。”握着她小手搓了搓,拿到自己嘴边,呵出热气帮她取暖。
    小蜜儿嘴角的笑意一直未停,看他又傻又认真的模样,开心极了。
    从腊月十五开始,朝廷休沐,东宫的书房也开始休学。过年期间,他不好意思去沈家打扰,只能在日日夜夜的相思之中,度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想她的时候,就看看给她画过的那些画,心里默默想着:那个贪吃的小丫头,过了年会不会胖上几斤。
    过年之后,沈初蜜没有再回东宫的书房上学,萧挚找借口去了沈家两次,都没能见到她。痴心的少年,相思成灾。
    班氏觉得,小女儿总跟在哥哥身边,被沈连城带疯了,要在家里好好的圈一圈,让她收收性子。哪怕是皇子来找她,也被班氏以各种理由婉拒了回去。
    闷得久了,小蜜儿越来越乖,却也越来越蔫。晕乎乎的,像是要生病的样子。班氏不忍,就准了她半日空闲,让她上街去买些胭脂水粉。毕竟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也该打扮打扮了。
    守在沈府门口的陈之,一见二小姐出了门,就悄悄的跟了上去,打发另一个小厮赶快去通知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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