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回头再补呗，我现在不想理这些……没事就挂了啊。”
    “王芝。”魏晋说，“你这样真的太掉价了。”
    “……”
    “不就是个男人吗，他哪点值得你自降身价要死要活的？研究了几车恋爱宝典，指点人家倒是利索，结果轮到自己反而看不清……”
    “你管得着么。”王芝没好气地说，“我钻研那么多资料，连自己这点破事都摆不平岂不是自砸招牌？区区几次吵架，老娘动动手指就搞定了。”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魏晋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我先补充一点体力不行啊！”
    魏晋张了张嘴，很想问一段需要耗费体力去谈的恋爱价值何在，但最终还是闭嘴了。
    王芝跟她那个男友从初中就认识，到高中时好上，如今大学也是同城。但两人自从进了大学就争吵不断，全靠王芝费尽心思维持着这段关系。站在魏晋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实在没有坚持下去的意义。只是王芝自己不信这个邪，坚信感情全靠经营。
    魏晋情知她这时候怎么劝都听不进去，只得先挂了电话。他一边琢磨王芝的事一边朝前走，不觉走到了公告栏处，一抬头才看见一道渊渟岳峙的熟悉背影。
    “申社长？”
    申海正巍峨耸立在公告栏前查看新贴上去的诗社投稿，低头看了看他：“哦，你好。”
    第18章
    魏晋站过去跟着看：“活动投稿怎么样？”
    “还挺多的，回应的也多，社里好几个姑娘交到了不少笔友。”申海低沉地说，“我都没想到会这么热闹，这年头读诗的都是稀有动物。不过跟她们在诗旁边贴了照片也有关系吧。”
    “你呢，有笔友联系你吗？”魏晋始终对他那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奇诗难以忘怀。
    申海居然又扭捏了一下才说：“还真有。”
    “是什么人？”
    “是个腐女……”
    不是腐女才奇怪吧，魏晋想。
    “她一上来就问我是不是腐女，感觉遇到了亲人，现在每封邮件都是给我推bl漫和耽美文的。”
    “那还真是交流辛苦。”虽然是自找的，魏晋想。
    “不辛苦啊，她推的我都看过。”
    “………………”
    魏晋想不出合适的回答：“你……爱好挺独特的。”
    “可不就是么。我这个，爱好比较奇葩，外形又比较显眼。”申海索性敞开来说了，“所以在同志里找不到有共同语言的，碰上腐女又不能大方聊上。”
    魏晋一回想，这些年写诗的基佬可能还见过一两个，喜欢看耽美文的就真没遇到过了。他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交笔友压力小些。不过对方既然是腐女，碰上个同志还是会各种好奇吧？有没有问东问西的？”
    “所以我没告诉她我是男的。”
    魏晋拜服了。他突然发现申海从一开始用那娟秀的小字写诗时，就已经打好了算盘。
    “说完性别好像就没法再自然地谈论那些腐漫腐文的剧情了。反正交笔友这种事性别也不重要，聊聊天而已，又不是相亲。”申海笑道。
    魏晋心中一动：“社长，你脱团了吗？”
    “没呢，空窗好多年了。”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申海冷峻的眉眼挑了挑，朝魏晋走近了一步，身体投下的阴影又将他整个人铺盖住了：“你是在约我，还是想谈人生？”
    魏晋仰着头后退了小半步：“谈人生，谈人生。”
    “哦。”
    申海又退了回去，眯着眼回想了一下：“我喜欢过好几个，都是中学里的事情了。”
    “那几个人里有直男吗？”
    “有过一个。”申海笑了笑，“怎么，你想听过来人的忠告吗？”
    魏晋顿了顿，略一点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还没谈过恋爱，但取向挺明显的。我不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能不能把持住，万一真下手了，也许对他反而不公平。”
    几个女生步履轻盈地结伴走过，经过公告栏时纷纷笑着跟申海打招呼。申海对她们招了招手，等人走开了，才低声说：“如果你真想听忠告的话，我只说一句。哪怕是抱着认真的感情，也别去招惹直男。”
    这不是魏晋想听的话，他有点受打击，讪讪地说：“道理是这样……”
    “不仅是你说的那理由。如果你追求一个同志，对方就算对你无感也不至于厌恶，最差也就是直接拒绝而已。但直男的反应就很难预测了。”申海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眼色晦暗。
    魏晋心里有点发凉，低头踢了踢公告栏的铁架子。申海还在继续：“更何况，哪怕他真的一时冲动接受了你，还有可能为别的原因再直回去。很多基佬喜欢炫耀自己连直男都能掰弯。但春风一度也就算了，如果是认真的关系，你怎么保证直男日后面对各种社会压力、家庭挫折时，对你的感情不会变质？”
    魏晋不吭声。
    申海拍了拍他：“做决定之前要权衡清楚啊。你这样的条件去后窗转一圈都能搭上一打，何必吊死在一根电线杆上？”
    “后……后什么？”
    申海惊了：“后窗啊。学校三条街外那家gay吧，我们学校的同志平时也会去。你这孩子怎么基得与世隔绝的？”他递出手机，“你号码多少？我把地址发你吧。”
    魏晋若有所思地在他的手机上输入自己的号码。申海看了看魏晋的表情，又补充道：“放心，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基本都是学生，大家很友善的。多接触一点同类，对你有好处。”
    魏晋觉得申海说得很有道理。
    然而直到一个月后，他也没有迈开步子朝三条街外走过去。
    第19章
    入冬之后一天冷似一天，校园里遍地斑斓落叶被清扫一空，只剩枯黑的枝桠割据着天空。秋日高远的苍穹渐渐褪色成了泛青的灰白，如同迟暮之人的皮肤。
    魏晋换了条新围巾，纯黑的，英伦的打法，松松绕在脖子上，一低头就藏住了尖尖的下颌。
    这个周末他收到了秦楚打来的电话。
    “晋晋，过年回来吗？”
    “不了。妈，你们没意见的话我想去欧洲玩一圈。”魏晋对拜年见亲戚这件事有心理阴影。
    “还是回来一趟吧，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想多见见你。”女人温和地说，“妈妈的同学还有聚餐，赵叔叔他们问了好几遍，一直让我带上你。”
    魏晋忍不住笑了一声：“你们不会还想着当年那什么娃娃亲吧？”
    “别这么想，就当跟玲玲见一面也好呀。你俩青梅竹马的，长大就不联系了多可惜。”
    魏晋走到无人处，压着嗓子冷冷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说清楚了，就算她爹是副局长，你儿子也不可能为她装直。”
    “你这小孩。”秦楚语气也严肃了起来，“爸妈不干涉你的性取向，那是有条件的。如果你跟玲玲见了面，回头说一句对不上眼，那是没办法的事，谁也怪罪不了谁。但如果你连去都不去，赵叔叔会怎么想你爸妈？”秦楚当惯了上位者，说起话来总带着循循善诱的味道。
    “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你可以直接告诉他我是同、性、恋。”
    秦楚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多年都没变过：“晋晋，你该学学用大人的眼光看事情了。”
    最后这个电话又在魏晋的沉默中收尾。秦楚总是对的。
    ——
    王芝在消沉一星期后就重新振作了起来，精力旺盛地组织各种活动，变着法子拿社团经费吃喝玩乐。她混得很开，走到哪都有朋友，有时还会搞出几个社团的大联谊。
    “周五晚上你来吗？通宵电影。”通识课上她悄声问魏晋。
    “什么电影？”
    “各种恐怖片。”
    “不去。”魏晋断然道。
    “来嘛大爷，很好玩的。”王芝做了个老鸨挥手帕的动作，“我把小礼堂包下来了，大屏幕投影，大家带着被子来看个通宵，困了就睡，每个人交几块钱就有kfc吃——”
    “我不看恐怖片。”魏晋态度坚决。
    “——而且不限社团，可以带朋友来。”王芝暧昧地眨了眨眼。
    “……”
    “恐怖片哦，人在害怕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哦。”
    “……”
    魏晋发短信给洛宇：“学长，通宵电影去吗？”
    “什么叫通宵电影啊？”洛宇回道。
    “一个活动，大家抱着被子去礼堂看。王芝叫我去的。”魏晋怕他不感兴趣，状似无意地加了最后一句。
    洛宇果然来了兴趣：“哦，好啊。我可以带上正宗吗？”
    魏晋并不知道正宗是什么鬼，料想应该是个人，就说：“当然可以，一起来呗。”
    ……
    “正宗是你？”
    “对啊。”
    “你就是正宗？”
    “哈哈哈是我啊。”领导乐呵呵地说，“我大名，应正宗。”
    魏晋敬畏地点了点头，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一直默默认定他真叫金正恩。
    “被子抱着太重了，我带了件大衣，应该够了吧？”洛宇问。
    “半夜可能会有点——嗯，应该够了。”魏晋半途改口，脑中浮出几个邪恶的念头，转身说，“咱们进去吧，入口在这边。”
    洛宇抱着大衣探头探脑地走进礼堂，电影还没开始放，堂内亮着灯，观众席上坐了几十个谈笑风生的学生。王芝站在讲台上摆弄电脑，旁边排开几张桌子，上头摆着kfc和大瓶的汽水。看见魏晋他们进来，她笑着招了招手，指了指kfc示意他们自便。
    领导磨蹭过去拿起食物就不走了，杵在一旁跟王芝聊天。
    魏晋挑了个靠前居中的位子坐下，将被子摆到旁边座位上。礼堂里的座椅扶手可以移动，扳起扶手就能横着躺下。
    洛宇自然地在他另一边位子上放下大衣，跑去讲台边倒了两杯汽水，又拿起两个汉堡。魏晋看在眼中心里雏菊朵朵开，正目注着他走回来，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花栗鼠一般的娇嫩女声：“请问可以坐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