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你在拔苗助长！”吴长老道。
    修真漫漫长路，有太多的地方没有办法获得前辈指导，只有靠自己思索，研究，才能进一步前进。在最容易的炼气期就扶着他们走路，他们永远无法奔跑。
    “万马齐喑究可哀，不拘一格降人才。”【注1】
    吴长老认真的说着，胡寒珊帮助别人体验灵气，传授别人炼气心得，本质上，是在复制胡寒珊，复制千万个胡寒珊，又有什么意思，修真是艺术，不是工艺，只有每个人按照自己的理解，走不同的道路，才会走得更远。
    “三千大道，我们不知道那一条才是正确的，所以，我们不能垄断和强制所有人走同一条路。”
    “摸着石头过河是没错，”胡寒珊反驳，“但是，既然已经知道了有桥，为什么不从桥上走呢？要是每个人都从头开始理解修真，那么，又为什么要流霞派的心法呢？流霞派的心法，难道就不是复制流霞派开派祖师吗？”
    吴长老瞪着胡寒珊，这怎么一样？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流霞派指出了一条金光大道，但是接下来，是在金光大道上开出一条更大的，更金光灿烂的大道，还是走羊肠小道，那完全靠个人自觉。
    这就是修真最重要的机缘。
    运气好，得了上古大能的心法秘籍，或者随身老爷爷什么的，抛弃流霞派的心法，直接开跑车上高速，那也是个人的缘分，流霞派以及其他修真者，只有羡慕的份。
    胡寒珊用同样认真的眼神问：“既然我是对的，既然我的路比大部分人的路更好，为什么我不能让他们走这条路，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寻找更好的机缘呢？”
    “修真是逆天而行，每一步都要经历考验。”吴长老道，不能在基础心法上，找到更好的方式的人，不如早点淘汰。修真资源有限，没有必要用在废柴们身上。
    “所以，流霞派每年只有几个弟子是人才。”胡寒珊道。
    胡寒珊在上夫子的扫盲课的时候，就发现了修真者稀少，升级艰难的秘密。
    修真界的学习，完全靠自学。
    连字都没有认全的人，自学一本语言晦涩的文言文修真秘籍？
    变成鸡爪梅超风不是梦想！
    差点忘了梅超风还是识字的，有个琴棋书画都精通的师父，梅超风其实接受的是精英教育。
    就这样梅超风还没看懂《九阴真经》，胡乱理解了，要是换个不识字的，想练成梅鸡爪都做不到。
    胡寒珊真心佩服这些修真者，没有系统的整理，用类似“脉搏亢奋”，“油温5成热”，等等模糊的完全看不懂的总结性语言，瞎蒙瞎撞之下，竟然还有这么多人顺利晋级，看来天才实在太多了。
    吴长老摇头：“淘汰的，都不是人才。”
    自然法则，物竞天择，第一关就倒下的，怎么面对以后无数次的考验？
    胡寒珊鄙视：“差异性！容错率！”
    吴长老完全没有听懂。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吴长老有点惊讶，还以为胡寒珊是个聪明人，为什么就在这个简单的道理上，就是想不通呢。
    数以万年计的修真界历史，已经被无数英才，无数门派，验证了“放羊式”教育，才是最经济，最合理，最有效的教育方式。
    资源有限，没有可能做到所有人一视同仁，只能利用传授最基本的心法，沙里淘金，找到真正的有能力继续修炼的人才，集中资源培养。
    假如把修真界比作蚂蚁社会，那些没能脱颖而出的，只是整个修真界的工蚁而已，注定了要一辈子忙忙碌碌的收集资源，培育新人，维持秩序。
    那些天资聪颖的，才能有资格成为蜂后。
    “师傅领进门，自学，脱颖而出……”胡寒珊完全不信。
    这里有本高等数学，你丫自学给我看看，能90分吗？
    “算了。”吴长老有些意兴阑珊了，“你回去吧！”
    哪怕老奸巨猾，经历了无数磨难的元婴长老们，也不能理解胡寒珊的意图。
    “好自为之。”吴长老道。
    胡寒珊停下脚步，认真的点头，没有一掌拍死她，反而和她辩论良久，这流霞派的诸位长老，很有风度气魄。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风度气魄呢？
    换做胡寒珊，对差了十七八级，蝼蚁一般的存在，怎么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耐心。
    ……
    其他长老们默默的传阅着胡寒珊的心法。
    “这份心法，是本门心法没错。”几个长老确定无疑。
    这份心法详细的解释了流霞派炼气期一层的几个关键问题，直白明了，可以说，傻瓜都能看懂。
    “了不起。”周长老重重点头，“看来，胡寒珊就是命中注定拯救本门的天才。”
    其他长老懒得理他，为了挽回面子，周长老现在恨不得胡寒珊脑袋上写着“救世主”三字。
    “算算时日，确实有些了不起。”吴长老沉吟了一下。
    然后，诸位元婴长老，以及掌门，用佩服的眼神看着胡寒珊，跪倒在地，为天才的出现，深深的感动和激动……
    做梦！
    真以为修真的人都是白痴吗？
    真以为随便一个穿越者，就能在智商上，在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修真方式上，毫无难度的碾压已经修真几万年的土著？
    这样想的赶紧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搬砖。
    流霞派的炼气期基础心法，有无数种更进一步的深入解释的版本，胡寒珊的这份心法，只是这无数版本中的一个而已，
    客观的看这份心法，根本不值得长老们这么高的评价。
    胡寒珊做得，不过是从各种炼气期的经验当中，梳理出比较有效的经验，进行组合，然后用最简单易懂的语言描述和传授，谈不上什么创新。
    每一个元婴长老，以及金丹真人，他们各自炼气期使用的心法，有的甚至还比胡寒珊总结的方式，更为有效。
    流霞派万年的修真历史，有的是才华横溢之辈，有的是运气爆棚之人，各种有效的总结，实验，试探，误打误撞，早已将炼气期的心法的优劣，讲述的明明白白。
    只是，这些经验，却不会随便让人观看和学习。
    老子花了多年才搞懂马桶怎么箍，为毛要凭白的告诉别人？
    除了亲传弟子入室弟子，谁也别想知道宝贵的经验教训。
    甚至连亲传弟子，也要留最后一个绝招，不考验个几十年，坚决不会传授。
    这就是华夏科技的传统方式，所有前人的经验，都有个统一的名称：“不传之秘”。
    胡寒珊帮助小弟子体验灵气的小手段，同样不具备开创性，修真者的家人后辈有修真的，哪个长辈没有开个小小的方便之门，让他们更快的体验什么是灵气？
    谁不懂，知道什么是灵气后，再去感应，会容易万倍？
    谁不是看着父母做菜后，才或淡定或惊慌的学习第一次做菜？
    但这种方便之门，当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享受的，非至亲，非嫡系，想也别想。
    胡寒珊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把内门弟子亲传弟子的特殊待遇，普及到了普通弟子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份只能算中上的修炼心法，让诸位长老重视的原因，只有一个：这是一个毫无修真经验，只接触了修真短短月余时间的人总结出来的。
    这才是价值所在。
    “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会不理解呢？”吴长老依然耿耿于怀，修真界最普遍的常识，胡寒珊竟然无法认同。
    “你坚持人性本善，她坚持人性本恶。”正在研读《荀子》的掌门立刻理论联系实际，看出了点端倪，胡寒珊否决了人的上进心，否决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只想扯一把拉一把，半卖半送，保证所有人都跟上学习进度。
    “这个胡寒珊的本源小世界，看来恶人当道啊。”吴长老有些理解了，怪不得胡寒珊不理解“天行健”的道理。
    修真界坚持采取放羊式教育，任由弟子们自己摸索，注重机缘，是站在“人之初，性本善”，认为弟子们会自动的刻苦学习。
    而以无数题海，无数考试为基础的现代文明，其实是坚持人性本恶。
    天才人才自然就会勤奋？这是不可能的！
    特别是小孩子！
    会偷懒，会作弊，会想要睡觉睡到自然醒……所以才有无数的考试，无数的作业，无数的老师监督，逼得学子们去学习。
    某个长老不屑一顾：“善恶个p！”掌门这是看书入魔了，什么都往人性善恶上靠拢。
    修真界的放羊式教育，仅仅是人性本善的角度？
    有些事情可以做，却不可以说，长老就不信，胡寒珊会看不出如今修真界修真方式的另一个好处。
    垄断。
    想要谁修真就谁修真，想要谁成为筑基就谁成为筑基。
    天才？从头跌打滚爬，摸着石头过河的天才，能比得上知道诀窍，从一开始就走上金光大道的庸才？
    放羊式教育，可以让修真界的大能们，自自然然生生世世的保证修真家族和师门的延续。
    何况，修真界更有无数秘密，不是一个菜鸟，能够意料的。
    数之不尽的陷阱，等着没有名师指导的菜鸟天才们，一步步踩进去，自毁根基，被人卖了，却还人数钱。
    “或许还是肤浅了。”周长老也有些惋惜，天行健，其实也包括物竞天择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该淘汰的，就要淘汰，流霞派没有资源养废柴。
    “姑且看她能折腾到什么程度。”又是一个长老道。
    人性本善，和人性本恶的争端，只是吴长老和胡寒珊不同意见体现出来的一点点小小的迹象。
    吴长老和胡寒珊的矛盾，其实是两种教育方式的矛盾。
    整个修真界，甚至整个华夏古文明晶壁系，采用的教育延续方式，都是同一种方式，重在“悟”。
    三字经，四书五经；微言大义；一字千金……
    种种说明的都是一个意思。
    只传授最模糊的东西，被传授者只有不断的反复的思索，才能自以为有了更多的理解，但谁也不能确定，自己的理解就是正确的。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简单的标点分隔，立刻使意思产生了不同。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种模糊的阅读理解，造成了华夏文明的璀璨，哲学思辨层出不穷。
    但是，这种传授知识的方式，其实是站在“未知”的角度上。
    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不知道真理到底是什么，只是站在各自的角度，去揣测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