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客官，你们的洗手蟹来咧。”
    堂倌胳膊上摆着二十几个碟子，上面都摆满了各色食物，看着很悬乎实际稳稳当当的。他把洗手蟹放下，又转到其他桌去，堂里好几十桌，愣是没弄错一处。
    这里的堂倌都是连轴转，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不见一丝慌乱。什么时候该上什么，都分配得井井有条。态度都非常的好，没有谁敢懈怠和怠慢。
    “他们好厉害啊。”蔡小虎瞪圆眼，佩服不已。
    蔡老根扫了一眼，趁机教育道：“若是没点本事，哪里能挣到钱。这要是错一个，被骂不说还要被扣工钱。你要好好读书，否则你这毛手毛脚的性子，非要饿死在街头不可。”
    “知道了，爹。”蔡小虎瞬间蔫了，吃个饭还要讲大道理，大人真是太没劲了。
    蔡小满被桌上的洗手蟹给吸引住，她前一世也听说过洗手蟹的大名，不过却是有争议的。很多食爱好者以宋人傅肱《蟹谱》“盥手毕，即可食，曰为洗手蟹。”论证这是一道生食的菜肴。也有人认为这道菜是宋代《吴氏中馈录》中记录的蟹生，它其中有一句“用生蟹剁碎，以麻油先熬熟”，说明这是熟食。
    此世样貌和前一世几百年前的古代很相近，不知这边的洗手蟹和宋时是否相同？
    正思量一双筷子出现在蔡小满眼前，碗里顿时多了一块带着蟹黄的蟹腿，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蔡大江笑得憨厚的脸。
    “小满馋了吧，别光盯着，赶紧吃，要不要大哥帮你剥壳啊？”
    “咱们家小满大好之后，倒是没从前那么干脆了，光盯着不动手了。”秦氏笑道，话说得漂亮，可听着总觉得不对味。
    蔡小满也不计较，只道：“这洗手蟹上得可真快啊。”
    “之所以叫洗手蟹，意指当食客洗完手的一会功夫，这道菜便上了桌。”蔡老根笑着解释，“吃洗手蟹必须要配上米烧酒，大江，今天咱们爷俩喝两杯。”蔡老根对堂倌招了招手，点了一壶米烧酒。
    米烧酒很快上桌，蔡老根让堂倌给高氏和秦氏也摆了杯子，道：“大江娘，大江媳妇，你们两也喝点，蟹属凉性，喝点酒暖暖身。”
    “早就听说庆丰楼的酒最是好，今天也能尝尝好在哪里。”秦氏笑道。
    蔡小虎眼巴巴的看着酒杯，一脸期待：“爹，我也想喝！”
    “胡闹什么，你才多大。”高氏斥道。
    蔡老根用筷子沾了点酒，往他嘴里送，蔡小虎一沾到就顿时脸皱成了一团，不停的‘呸呸呸’。
    “酒也太难喝了，你们怎么会喜欢这个味道！”
    大家伙顿时笑了起来，蔡大江揉了揉他的脑袋：“所以说你还小，不懂里面滋味，等你长大了，只怕恨不得抱着酒坛子过了。”
    “我才不会呢，我的舌头又没坏！”蔡小虎冷哼，完全不信这一茬。
    蔡小满夹了一块蟹腿放到他的碗里：“赶紧吃吧，再不吃一会没了可别哭。”
    “还是三姐最疼我！”蔡小虎笑得灿烂，用手抓起蟹腿咔滋咔滋的咬了起来，眼睛顿时变得弯弯的，明明一嘴渣，肉和壳都嚼碎到一块，还一副享受模样。
    蔡小满用指甲娴熟的挑剔螃蟹，没一会就挑出完整的蟹肉，放入嘴里脑子细细品尝。
    蟹肉鲜嫩细腻，膏似凝脂，配上专门调配的汤汁，充分将蟹肉的鲜美给凸显出来，味道更加的浓香。再加上一些葱末，去腥、增香搭配起来更具味道。
    她不知前世古时洗手蟹是如何，这里的洗手蟹的做法更贴近于《吴氏中馈录》中所说，是先用麻油熬熟，然后再将草果、茴香、砂仁、花椒末、水姜、胡椒几样弄成末，再加葱、盐、醋共按照比例配制成汤汁浇拌而成。
    用筷子沾了沾汤汁，放入嘴边品了品，蔡小满对各种调料的比例就有了清晰的认识。那一刹，她心中蠢蠢欲动，很想尝试做一做。
    洗手蟹是用梭子蟹制作而成，成本不像大闸蟹那么高，他们家平日还是可以吃得起的。
    庆丰楼的洗手蟹虽美味，可还是有改进空间，她已经想好应该如何操作。她虽然是个西点师，可现在对任何美食都有想要尝试动手的欲望和冲动。想要知道食材在自己的操作之下，会变成什么样的味道。这种激情，是从前不曾有过的。
    “哎哟，咋开始啃筷子了，这还有好多呢。”高氏眉头皱得紧紧的，连忙给蔡小满夹。从前觉得你这丫头一吃东西就不管不顾的，现在开窍了怎么又成这了，跟个小白菜似的，可怜兮兮的。
    看着一盘子蟹肉一半都进了自己碗里，蔡小满有些哭笑不得。
    “娘，我吃不了这么多……”
    “啥！这么点就说你吃不了？”高氏的大嗓门直接拔高，震天撼地的，惹来周围的人侧目。她连忙压低声音，一脸焦急道：“他爹，小满是不是还没好啊，咱们是不是要找大夫给她看看。”
    得，她又说错话了。
    她之前昏睡太久，家人现在还心有余悸，就怕她还有什么隐疾未愈。
    “娘，我不是吃不下，是不好吃这么多，爹不是说蟹是凉性的吗。”
    高氏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对对对，瞧我都忘了这茬了，女人确实不好多吃这玩意。”
    说着，竟是又把蔡小满碗里的蟹肉又给挑了回去，放回了盘子。
    这可真是……
    她不就这么一说吗，不要太当真啊！
    蔡小满看着桌上的男人们非常迅速的将那些沾了她的碗的蟹肉夹回自己碗里，压根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嘴角抽得快停不下来了。
    心中暗想：下次再也不故作矜持了，稍微委婉点，那就没得吃啦。
    偏有人还喜欢拉仇恨，蔡小虎左右手一起开工，把蟹腿咬得嘎吱脆，嘴里絮絮叨：“你们女人真是可怜啊！这么好吃的都不能多吃，不过正好，可以便宜我们这些爷们……啊，三姐，你又打我的头！我会变蠢的，上不了学堂都怪你！”
    ☆、第 7 章
    “吃的真饱啊，回去再吃一碗面就够了。”蔡大江摸了一把油汪汪的嘴，茗了一口甘甜的茶水，一脸满足道。
    蔡小满抿嘴一笑，这话也够矛盾的，不过……说实话她也没有吃饱。
    别看刚才他们点的多，这里的分量也很足，可架不住家里都是能吃的。别说她和蔡大江这种壮实的，就连看起来最纤细瘦弱的蔡小雪，那胃口也比同年纪普通人要大得多。
    她之前因为刚病愈，所以都是单独吃饭，之前又没什么记忆，今天一起吃饭差点被吓着了。
    一家人吃饭跟打仗似的，都得靠抢的！并不是大家想要吃独食，纯粹就是吃得快、吃得多。刚开始她还保持上一世的礼仪，慢条斯理的，没一会也被带动得速度也飞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那叫个热闹，却让饭菜的味道比慢吞吞品尝要美味得多，让蔡小满真实体会到什么叫做‘饭抢着吃才香’的道理。
    桌上的饭菜被扫得一干二净，那盘子亮得可以当镜子照，那盘子都跟舔过一遍似的，碗都不用洗了。可即便如此，高氏还瞪着自己闪亮的双眼，在桌上不停扫射，看是否有漏网之鱼。
    “这里茶饭味道真是好啊，就是太贵了些。”秦氏忍不住叹道，心底十分羡慕那些可以经常来，每次都能吃得痛快的人。今儿才真的开了眼界，知道有钱人的日子过得是有多舒坦。
    这桌上摆的免费给客人们喝的茶，味道都那么好，她娘家杂货铺里最贵的茶都比不上。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他们虽然都吃美了，可都没真敢往饱里点。这里的东西实在是太贵了，就连平时最不懂事的蔡小虎，虽然还馋得很，也不敢再嚷嚷。
    蔡小虎舔舔嘴，还在回味刚才的美食：“要是天天能够过来吃，我们就能成仙了吧？”
    “可不是嘛，天天过来吃，把家里都给吃空了，后边可不得升天成仙了。”高氏忍不住叹道，嘴里吃得是很满足，心里跟被刀刮了一样。
    她刚才暗地里算了一下，就这么一顿，就足够他们家好吃好喝一年的！
    每回一想起这个，她嘴里嚼得就更重一点，差点没把牙都给磨平了。吃的时候还罢了，吃完脑子里闪的都是钱钱钱，觉得自个那点家底全都被掏空了，根本不想再回味，怕当场得了羊癫疯。
    蔡老根点起了自己的旱烟，道：“你这老婆子，想那么多作甚。我们一年忙到头为的是啥？不就是好吃好喝吗。好不容易吃顿好的，你还老想些有的没的。”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啥都开始涨价，这个月的米价比上个月足足贵了两文钱，还有那猪肉……”
    高氏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唠叨起来，被蔡老根挥挥手直接打断了。
    “瞧你又扯到哪去了，这是什么地方，说这些作甚，让人听了笑话。”
    高氏望了望四周，抿了抿嘴把嘴边的话硬是给压下去。即便他们是打肿脸充胖子，那也不能被人小看了去！她端着茶杯猛的喝茶，恨不得让这些不要钱的茶水把自己给灌实了，回去几天不用吃饭最好。
    蔡小满看着一家人的互动，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上一世被拾荒的老奶奶从垃圾桶里捡回来养大，在她还没有成人，奶奶就已经故去。这是她上一世最大的遗憾，在她功成名就的时候，没法带着奶奶一起享福。食物从前对她来说不过是维持生存的玩意，再美味的食物也比不上奶奶煮的白水面，如今却不同了。
    从前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无法对美食产生热爱，如今她懂了。美食在和自己爱的人爱自己的人一起分享，才是最美味的。
    现在他们一家人，虽然并不那么富足，吃一顿饭还得心疼好几天。会互相抱怨，也会有矛盾，可更多是体谅对方。平日的话题都是鸡毛蒜皮，听在她的耳里不会觉得无聊，而觉得真实亲近。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饭，感觉特别的好。
    前世所没有能得到的，这一世全都有了，可谓幸运至极。
    “等大将军养成了，再带你们过来吃个尽兴。”蔡老根猛的吸了一口烟，吐出来浓浓的白烟。
    蔡小雪乖巧开口：“爹，吃一次尝尝鲜我们就很满足了，还是不要花这冤枉钱了。”
    “怎么？看不起我的大将军，觉得我没钱带你们吃点好的？”蔡老根不悦道。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就，就是觉得……觉得……”蔡小雪顿时急了起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支支吾吾半响没吐出一个字。
    高氏没好气嗔怪道：“你这老头子，又寻孩子开心。”
    “娘，这是爹心疼我们呢，知道我们喜欢吃，使劲想给我们弄好吃的。咱们家平日都很节省，干活也很努力，偶尔吃顿好的也没啥。”蔡小满笑道。
    “还是小满最懂我，我这大将军要是养出来了，别说一顿好几顿都吃得起。”蔡老根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娘心底就是不信我，总担心那些小玩意养不成了，家里没饭吃，所以成天扣扣索索的。”
    蔡老根这些年虽然靠养蛐蛐儿发了家，可大家总觉得这门手艺太玄乎。今天赚钱明儿却不好说了，全得看运道。
    也是因为如此，高氏不敢大花销，那钱进了口袋轻易别想拿出去，更不敢让儿子们去跟老爹学这个。用蔡小满前世的话来说，就是觉得这工作不稳定，随时担心会崩盘。
    老实说他自个心里也没底，所以一切全凭高氏做主。可另一头又想着，要真遇到这么一天，不好好吃一顿，岂不是以后更加没机会了？再说了，今天大喜日子，高兴啊！
    “爹、娘，你们不用担心，现在有我了，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我可是福星！”蔡小满半开玩笑道，心底却是认真的。
    上一世尝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之痛，这一世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也得亏她学的是厨艺，而不是计算机什么的。
    这一世的人们对吃的都很在乎，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有钱权之人，对美食都非常的向往，这一行也做得红红火火，大家愿意在这上头花钱。
    看他们一家，财力明明支付不起庆丰楼，也非要过来吃一顿，而不是买其他，高氏虽心疼钱，却也只是心疼钱的本身，而不是觉得这些饭菜不值这么多钱，就可以见此风气。
    只要有市场，那么她的手艺就不担心没有用武之地。不说大富大贵，保证一家子好吃好喝她还是有信心可以做到的。
    高氏和蔡老根听到这话顿时都乐了，蔡老根笑道：“对对对，我们家有小满在，怎么都不会过不下去的。”
    “以后我们老两口就指着你了。”高氏也乐呵道。
    蔡小虎见爹娘都这么说，信以为真，连忙道：“三姐，你可千万别忘了我，我要求也不高，每天能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就成。”
    “噗嗤——”蔡小雪失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大脑袋，“你这还叫没要求啊，咱们阳城里，有几户人家可以天天吃这么多好吃的，想得可真美啊。”
    “三姐肯定能办到的！”蔡小虎憋着嘴，一脸不服气，“对吧，三姐？”
    “别的不敢说，每天给你好吃的，这个三姐还真能办到，明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蔡小满信心满满道。
    哪晓得蔡小虎一听，立马就蔫了：“啥？你给我们做？三姐，你真不是想毒死我们啊？”
    “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以为我现在不收拾你啦，嗯？”蔡小满气得直接扑上去把他的头发弄乱，张牙舞爪的暴力镇压。
    不过她也是最护着蔡小虎的，谁要敢欺负他，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绝对的护弟狂魔。
    蔡小虎根本没有回击之力，嘴里连连求饶：“三姐，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大家伙见怪不怪，全那乐呵呵的看戏，没一个上前去救的。
    蔡小虎从小就特别的调皮，典型的熊孩子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还特别皮实。平日里要说最服谁，绝对是蔡小满莫属。蔡小满以前虽然有些傻，却是从小带着蔡小虎长大的，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会分给他一点。这小子只要一犯错，蔡小满就往死里揍，一点不留情，任谁说也没用。
    他是犟驴，他三姐就是犟驴祖宗。
    因此蔡小虎对这个姐姐又怕又爱，也就在她面前稍微能乖一点。
    “既然你这么说，那等我做出来的时候，你可别嘴馋。”蔡小满把他折腾好一会，这才松开手。手感果然跟印象里的一样好！
    蔡小虎顾不上整理，就忙不迭点头。他平日跟三姐时间最长，哪里不知道她什么样，干啥事都特别粗暴哪里是能做好吃食的。估计啥玩意往锅里一扔，下面烧火就算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