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节

    总理府前的汉白玉台阶上，演讲继续。
    “我上任诞生纸档案局局长刚刚两个月。仅仅两个月，政府管控区域新增造纸四百五十三万四千八百二十二人，其中用于战争的有四百零五万。”
    简墨的手越过头顶，高高地比着这个数字。他的手指在蓝天的映衬下格外的清晰。
    “也就是说，这两个月，纸原战场上又死去了四百万纸人。”
    “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什么感觉，只当听了一串数字。”他说，“但我很想知道，如果这个数字中的一半换成原人的话，你们会有什么感觉？！你们还会觉得这只是一串无所谓的数字吗？如果这些死亡的士兵中，有你们的亲人和朋友，甚至就是你们自己，会不会还有人理直气壮地四处呼吁，要打到纸占区无条件投降，为此要不惜一切代价！你们愿意做这份被不惜的代价吗？！愿意吗？！”
    示威者们的表情各异，有人面露愧色，有人眼神闪躲，有人满目不屑……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相信，没有人愿意，至少没有一个情感正常、生活安宁的人会愿意。”
    “你们现在心安理得享受的每一刻安宁，都是用纸人的命来填的。你们躺在无数尸体和残肢上，尽情地享受着阳光雨露，牛奶面包，高床软枕，天伦之乐，享受着父母的关爱，爱人的亲昵，孩子的撒娇，朋友的环绕。这些美好和宁静，都是那些战斗在前方纸人换来的——你们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因为，没有他们，上战场就是你们！”
    “可是，你们看不见。”简墨用手遮住自己的一只眼睛，然后打开，微嘲道，“或者你们不想看见，亦或是看见了，却对自己说：这与我无关，这不是我能改变的。”
    “所以，我今天要逼一逼你们。”
    他指了指身后总理府的大门：“在这里，我想让你们睁开你们的眼睛，看一看这些代你们上战场的纸人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让你们感受一下他们在面对那些可怕的场景时，是多么地无助、惶恐、恐惧……”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很冷酷？”简墨扬眉说，“我也是这么觉得。但是那些让纸人士兵走上前线的人呢？你们觉得他们残忍、冷酷吗？”
    “几天前，我去了一次战场。”
    他放轻了声音道:“我与……一个士兵交谈了一会。他正在泛亚军队里作战。他是一个纸人。”
    “你们肯定会觉得，既然他是一个纸人，那么他的肯定会更偏爱纸人政权一些。即便他不得不为泛亚政府军作战，内心一定也更同情纸人政权。”
    “然而，他却对我说，他恨纸人自由联邦，恨得不得了。因为他的战友、他的兄弟，与他生死相依，血泪与共的伙伴们，一批又一批，一批又一批，一批又一批地死在了联邦军的手上。他知道纸人自由联邦是纸人当家做主的地方，是能够为纸人提供更好生活的地方。可是，他实在没有办法不恨他们……没有办法。”
    “战争就这样的一个东西。也许最开始你有一千个正义的理由进行这场战争，可到了最后，都会变成为复仇而战。”简墨望着安静无比的人群，“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上了战场，无论最初有多少梦想，最后也一定会变成这样。”
    人群中有人微微色变，像是想象到那么一天。
    “或许，”简墨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再度指了指总理府，“今天这里有人能够给我一千个充分必要的理由，证明这场战斗的正义性。说不能因为害怕战争，而对某些事情妥协、退让——对于这些理由，我不想简单的表示赞同，或者反对。”
    “但我认为，首先有一点要搞清楚！”他提高了声音，平静的目光转向锐利，“只有当这场战争带来的伤害是加注在自己身上，发动战争的代价是自己承担了，才有资格开口在这里谈正义!”
    “有人对我说要求保障原人的权益，可以！一百个可以！但凭什么要纸人哀嚎流血为原人争取？！我们真的有那么看重身为原人那份的权益吗？！如果看重的话，为什么我们不自己上，为什么连应有的代价都不肯付出？痛苦是别人背了，好处是自己得了，我们有什么脸来谈正义！！！”
    广场上的人群微微躁动，但这份躁动很快又平复了下来。
    “我尊重纸人，但我也是原人。”
    简墨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手轻轻按着左胸，“我希望纸人能够拥有他们应得的权利，更希望拥有悠久文化传承的原人有更光明美好的未来。不管我从造纸术源地看到的记载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至少原人从几千年前，甚至更久以前，一代一代繁衍生息，星火相传到今天，缔造过的无数璀璨的文化，取得过的无数惊人的成就，都不是纸人，而是我们原人创造的——包括纸人三大赋予中的天赋赋予包含的知识和技能，最初也全部都是由原人创造的，这都是我们值得骄傲和自豪的财产。”
    “原人应该有原人的尊严和荣耀。这些让我们骄傲和自豪的财产不应该成为我们自甘堕落，变得卑鄙无耻的理由。我期待自己每一天都能以身为原人而骄傲和自豪，而不是感到羞耻和无地自容！！”
    “你们呢？”他高声喊道。
    下面的人群脸上的愤怒渐渐消失，逐渐变得振奋起来。
    “有人会说，你说了这么多，如果今天的提案通过了，我们面对的威胁还是没有改变。虽然我很愿意承担起作为原人的责任，但我依然不想自己，或者自己的亲友去面对战争。所以，关于今天的提案，我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对你们说。”
    广场上人群的注意力被简墨的声音所吸引。
    “通过原人加入征兵序列的提案是我今天的目标，但这绝不是我的最终目的。这个提案通过后，我会立刻发出全面停战提案。”
    人群们闻声立刻又躁动起来，这一次的躁动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大，甚至夹杂了不少欢呼声。
    简墨环视着广场上的人：“我发自内心地希望，那一天，今天在场的诸位，能一个不少的出现在这里，为真正属于我们的权益发出声音！”
    第346章 341 投票
    “师兄, 真的是不一样了。” 阿文看着电视。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几种情绪混合在一起:有钦佩, 有不甘，有嫉妒，有期盼……
    简东看着台阶上目光坚定，身姿笔挺的简墨。这个孩子在短短时间内已经从一个中型团体的精神领袖，成长为能够面对上万来意不善的示威者与媒体的政治新星。这种胆量和勇气不是凭空增长的，是他内心强烈期盼改变这个世道的欲望，逼迫他走到这个地步。
    或许, 这一次, 自己的期待不会再落空。
    “老师，你好像不是很高兴？”阿文望着简东。
    虽然他自知不是简东最看重的孩子，但实实在在是与之相处最多的那一个, 因次对简东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最近一段时间并没有发什么不好的事情，相反简墨自从进入诞生纸档案局后表现一直不错，按照里以前的规律，他一定会从简东的脸上常常看到似有若无的笑容。然而这段时间却完全没有，这就非常不寻常了。
    “不，我当然高兴。”简东这样说着, 脸浮起淡淡的一抹笑，但很快就消逝了, “但我觉得事情不会是他发表这么一次演讲就能解决。既得利益者的良心不是那么容易就找回的, 希望小墨不要轻敌。”
    阿文看着简东离开了书房, 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但很快他的思绪被人打断。
    “纸人部落发来讯息, 请求与您私下见面商议事宜。”
    “你来做什么？！”李守站在大门口，警惕地看着简东。
    简东面沉如水:“我想见见那个孩子。”
    “休想！我不会让你动他的。”
    “如果我要杀他，那天就会动手。”简东冷道，“你何必那么紧张。”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改主意了？”李守嘲讽道，“再说，你难道不怕简墨恢复记忆后记恨你吗？”
    “他不会记得的。”简东笃定地说。
    “我看倒未必，你自己不也说那个孩子在这个领域天赋绝顶吗？”李守冷道。
    简东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有些肆无忌惮:“就算他记起来又能怎么样？就算他知道我做了什么，难道他会杀了我？”
    李守定定地看着他:“那你呢？如果他要杀你，你会杀他么？”
    简东冷笑一声：“我筹划这么多年的事业，眼看就要由他来实现，所以我绝对不允许他在这条道路上发生任何偏离和意外。”
    李守看着对方冰冷肃杀的脸，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很早以前隐约觉得你所想要的东西和我不一样，但我一直以为那是我的错觉，以为那是因为你对造父的依赖之情导致你的行为有些怪异。但现在我明白了，你内心真正执着的和多数纸人都不一样。”
    “绝大多数纸人要的是一个更美好更公平的世界，而你要的是一个纸人和原人平等和睦相处的世界。这两者看起来差不多，其实是不一样的。阿文的纸人自由联邦并不能让你满意，因为在那里原人被纸人压榨。同理，你是绝对不会允许简墨……把纸人变成原人。”
    “因为，纸人一旦变成原人，世界上就不再存在纸人和原人共处的局面了。这是你不允许的。”
    走进总理府的会议大厅，简墨就皱起眉头。
    整个会场的自由灵子都在动荡，几乎每个原人身上都有异能在作用。
    简墨不知道那是什么异能，但至少可以判断不是异能禁区这种异能。
    李微生到底想做什么？他的警惕心瞬间提高。
    台上主持仪式的人刚宣布投票开始，简墨就开始观察。但直到投票过半，他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简墨侧头将自己的疑惑小声告诉简要。简要蹙眉思几秒钟，立刻在他耳边小声说的几句话。
    简墨脸色立刻变了，他也不管这样做符合不符合规矩，一秒也没有耽误，在众目睽睽中站起来，高声向主持人道:“我怀疑本次投票的公正性。我要求立刻进行异能反应检测。”
    他表情严肃地向李微生投去目光:“不知道李局长是否同意。”
    “同意。”这种情况下，李微生自然没法说不同意。
    但他的内心是很意外。按照正常剧本来看，这个要求不是该由他来提出才对？为什么会现在被简墨提前一步说出。
    李微生心里一动，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旁边表情突然有些难看的李铭，瞬间明白这其中恐怕有他四叔动的手脚。
    李微生到底是作为继承人被培养出来的，不过两三分钟就想出其中的症结:投票现场里的代表确实被人下了异能。但是下异能的恐怕不只是简墨，还有他的四叔。简墨恐怕是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提前叫停了投票，通过这个举动把自己摘出来。因为投票如果是反对，自己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应。但如果是通过，就算自己必然会要求进行异能反应检测。
    异能反应检测只能检测出有异能，却无法检测出异能的作用是什么：可能是影响投票结果的异能，也可能只是给大家的头用了个去头皮屑的除尘咒。但公众们是不会关注这些细节的，他们只会根据投票结果反推，如果投票结果显示的是通过，那么他们会认为，真正的投票结果是反对的才对。
    只要达成这样一个局面，之后简墨长多少张嘴都洗不干净自己了，就算他刚刚在总理府门口发表了那么一个激动人心的演讲。
    李微生忽然感觉，自己向来不太重视的四叔李铭真正的模样，或许根本不是他曾经看到的那个模样。
    不过，他看工作人员进来进行异能反应的检测，内心无比遗憾：居然被简墨看出来了，可惜了。
    李铭看着与自己同样坐在第一排，却在另外一个方阵坐着的简墨。对方与身边的纸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只是偶尔会向李微生看一眼。
    他脑子自己这位侄子刚刚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的刚毅和风姿，与多年前的李君瑜身影不自觉地重合在一起。
    虽然在对待纸人的态度上，这父子两人完完全全地不同。但那份一往无前的信念和无视庸碌之言的态度，实在是太像太像了。当年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位能力和野心都高绝出云的大哥在前，他才心甘情愿退出李家的权位之争，窝在京华大学里搞教育。没想年轻的时候，他没有和大哥对上，到了老的时候，却为了李家，要给他的孩子下套子。
    如果大哥还活着，这父子俩八成会反目成仇的吧，李铭苦笑着想。不，如果大哥还活着，微宁也不会长成这样。
    “虽然是躲过了一劫，但是有要等到下一次投票，又要一段时间。”简墨感觉十分烦躁，没忍住自己的情绪，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扫到地，闭着眼睛生气，“有什么办法可以快一点。”
    “你别把压力给自己太大。”简要走到他的旁边，打开窗户，放新鲜空气进来，“就算今天的立法通过的，也只是原人开始进入征兵程序，距离停战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在这个之前，你不能把自己搞趴下了。”
    “是的，我自己不能先倒下了。”简墨被简要提醒后，深呼吸一口气，搓了搓脸，“一件一件来。下次投票要在一周后，再不能在搞砸了，每一道环节都不能出错。”
    简要微笑着，没有说话。
    简要看着他的笑容，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还好有你在。”
    他顿了顿，笑容扩大了些：“还有万千、无邪，君策他们。”
    接着想到五十五纸人，想到二，简墨的笑容又收敛了起来。
    他定了定神，问：“诞生纸的发还工作方案做得怎么样。”
    “初步出来了。打算先解决最新诞生纸的发还工作。要求纸人诞生纸入档时纸人本人来做身份认证，对比指纹虹膜，然后一个月到一年内后自己来认领诞生纸。如果不想自己保管诞生纸的，可以申请存入档案局。一年后诞生纸管理开启代管业务。档案局所有诞生纸都划入代管业务，开始收费。”
    其实现在的新生造纸基本都是送往前线，但一般会先经过两到四个月的军事培训。如果这些纸人知道自己能够拿到诞生纸，不知道还会不会甘心情愿地去现场。
    “我们会加大宣传力度，滚动式宣传，务必让每一个新生纸人都知道这个政策。政策会先在几个地区试行，如果没大问题，三个月后就全泛亚施行。”简要说，“一年后，开始过往诞生纸的放还。只不过身份认证的难度稍微大一点。但既然每人只能领一张，想来带领的可能性也不高。”
    简墨翻着李微生对诞生纸档案局的最新的命令，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不知道李微生知道我们开始放还诞生纸后，会是什么表情。”
    他放下文件：“无邪人接到了吗？”
    简要看了看手表：“看这个点的话，应该已经快到酒店。”
    简墨点点头：“先让邢教授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请他吃饭。订好一点餐厅。”
    “要叫醒爸爸吗？”无邪抿着嘴，眼圈都红了。
    简要没有说话，从趴在桌上闭着眼睛睡着了的简墨的嘴里拿出咬了一半的饼干，又从他口里弄出已经咬下却没有嚼碎的另一半。
    “让他好好睡一觉吧。跟邢教授的约会改到明天晚上。”简要扶着简墨轻声说，“少爷这段时间为了要和邢教授商谈的那件事情谋划了很久，昨天征兵法案没有通过的事情让他有些急躁，晚上又在七那边熬到凌晨三点才回来。”
    无邪也叹了一口气：“虽然五十五的事情迫在眉睫，但爸爸总这么熬着，身体垮了怎么办？”
    简要将简墨移到旁边的沙发上。
    当初布置办公室的时候，他特地挑选了这个宽度足够当单人床的沙发，为的就是让简墨忙得昏天昏地的时候能够有个地方小憩一会。
    “异能查清楚了没有？”简要打开柜子，拿出一条毛毯盖在简墨身上。
    “没有。”无邪难得皱起眉头，“要不要你直接问问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