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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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年十二月,周德威带着前头部队出发,兵至赵州(今河北赵县)。朱温听说李存勖出兵,立即想到了两个字:复仇。潞州一战,自己的近十万大军被李存勖这个毛头小子击败,让他遗笑天下,这一次,正是血洗仇恨的好机会。朱温立即任命自己甚为看重的大将王茂章(又名王景仁)任北面行营招讨使,韩勍为副使,猛将李思安为先锋,会合天雄军共十万人大举北进,准备一口吃掉赵州附近的晋军。朱温对这次出兵极为重视,特别命令自己苦心组建的精锐禁卫军龙骧、神捷随大军出征。
    而此时,河东上下正一片忙乱。由于事发突然,河东还远远没有做好与后梁主力决战的准备。一队队骑兵正从四面八方昼夜不停地赶往太原,晋军主力尚在紧张的集结中。
    王茂章的大军正浩浩荡荡,向北疾进,广袤的河北平原已经映入眼帘。如果朱温能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战机,趁晋军主力尚未集结完毕之机,快速进入河北战区,一举吃掉周德威的先头部队,占据赵州,以逸待劳,无疑将占据这场对决的先手。
    但就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朱温却又一次犹豫了。因为司天监告诉了他一个令他胆战心惊的天象,“太阴亏,不利行师。”朱温立即传令王茂章的大军暂停北上,返回洛阳。在皇帝的亲自干预下,已经接近战场的近十万梁军不得不掉头转身,疑惑不解地回师关中。
    王茂章大为光火,他当然清楚兵贵神速的道理,但面对皇帝朝令夕改的命令,只能服从。
    当梁军大队人马垂头丧气地掉头南行之时,李存勖终于完成了主力的集结。他全身戎装,威风凛凛地站在太原城头。他的眼前,长戈如林,战马肃立。朔风吹过他年轻刚毅的面孔,年轻的统帅正豪情万丈,壮志满腔。
    “梁人占我土地,杀我族人,与我河东有血海深仇!朱全忠弑君篡位,大逆不道,更是天理难容!如今梁人大举犯境,我们再不能坐视不理,我们忍让了这么久,不能再忍了!蓄之则久,所发必烈!这一战我们必须打,而且必须要打赢!”李存勖的声音穿过呼啸的北方,震动天地。
    不远处,他的母亲曹夫人正忧虑地注视着他的儿子。李克用去世之后,她的儿子几乎一夜之间就进入了新的角色。李存勖勇敢坚定地挑起了父亲交给他的沉重负担,毫无畏惧地站到了强敌面前。虽然她不懂军机之事,但她知道,这一仗将事关河东的生死,事关百万人的命运。
    “先王临去之时,曾亲手交给我三支箭。每支箭都代表他一个没有完成的心愿。这其中一支,便是要扫灭朱贼,为天下除害,朱贼一天不除,他一天难以瞑目!现在,先王正在九泉之下看着我们,你们说,我们应该怎么做?”李存勖挥了挥手,巨大的白色战袍随风而起,就像一尊雕像。
    “誓灭朱贼!誓灭朱贼!”城下数万大军,吼声如雷,群情激奋。
    泪水从曹夫人皱纹浅露的脸上滑下。命运对李存勖来说如此残酷,这个内心充满了文艺气质和美好情怀的年轻人却不得不在血腥的战场和生死的对决中完成父亲交给他的那些冷酷的使命。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打赢一场又一场的战役,尽快卸下肩上那些沉重的负担,回到她的身边,重新找回属于他自己的快乐。
    晋军士兵们排着整齐的纵队,从太原城门鱼贯而出,巨大的帅旗之下,是李存勖英气十足的脸。继潞州之战后,他又一次率大军亲征,与命运中的死敌展开对决。
    李存勖太原誓师,亲征赵地的消息震动朱温。他原以为晋军只会象征性地出兵,没想到河东人竟然倾巢出动。李存勖这小子,总是让他出乎意料。朱温赶紧派出特使,命令正在南返的王茂章部再度掉头,疾赴赵州迎战。即使身居洛阳深宫,他也能明显感到直扑而来的肃杀刀风。李存勖,这个曾被唐朝皇帝称赞“子可亚其父”的年轻人,真的是自己命中的克星吗?
    13 蓄之则久,所发必烈
    公元911年元月,李存勖让李存审守太原,自己亲率大军东出太行山,直扑赵地。
    晋军越过太行山之时,还得到了额外的奖励,两百多个正在山下割草拾柴的梁军士兵被这支突然涌出的大军擒获。经过审讯,李存勖得到了一个宝贵的情报,梁军开拔之前,朱温曾亲自在军前训话,还放出了“镇州虽以铁为城,必为我取之”的狠话。李存勖二话没说,立即命人把这些俘虏统统送往镇州。他知道,王镕听到这些话,肯定会被吓得半死,只能死心塌地依附自己,与梁军血战到底。
    晋军很快到达赵州,与周德威部会合。赵州在赵地首府镇州(今河北正定县)以南,漳水以北,正位于梁军北上的必经之路上。李存勖驻马,眺望着原野的南方,似乎已经听到敌军卷地而来的隆隆马蹄。就在李存勖放眼眺望之时,王茂章的大军已渡过漳水,连过磁州、洺州、邢州,浩浩荡荡直扑而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李存勖决定在赵州以南的平原上预设战场。梁军人数虽众,但大多是步兵,而他的部队则以骑兵为主,只有在广阔的原野上,才能发挥骑兵机动性好,冲击力强的优势。
    晋军顺利渡过野河,继续南下。在柏乡,晋军前锋与隆隆而来的梁军遭遇了。
    很久很久以后,周德威都无法忘记见到梁军主力的那一幕。数万梁军列阵以待,长戈如林,旌旗蔽日,吼声如雷。他们的铠甲雪亮,头盔上镶嵌着金银,战甲外披着血红的丝绸。巨大的原野上,密密麻麻的战阵直排到天边,金银闪烁,杀气冲天,望去一片森然。毫无疑问,这就是传说中梁军的骄傲——龙骧、神捷。
    周德威觉得心头一阵发怵,他出生入死,刀口舔血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威武雄壮的军队。他扭头看了看自己的部下们,个个面色苍白,在一旁窃窃私语。“这样下去,还没接战,我军已败。”周德威暗道。
    “李将军!”周德威提高嗓门,大声喊道:“你看对面这些贼军,穿得花枝招展,其实根本不能打仗,不过是跑到阵前来炫耀兵甲,真个跟女人无异,哈哈哈!”他一边喊,一边对副将李存璋使了个眼色。
    李存璋立刻会意,纵马扬鞭在阵前跑来跑去,对着士兵们大喊:“你们看见这些贼军吗?个个穿得花枝招展,其实从前都是在汴州杀猪卖酒做仆人小贩的,从没上过阵打过仗。就算穿上铠甲,也是虚有其表,十个也当不上我们一个。兄弟们,今天遇到他们,是我们的福气啊,看你们的了!”
    李存璋一鼓气,众军都稳住了心神,业已动摇的阵势重归稳固。周德威唰地一声拔出长刀,厉声叫道:“兄弟们!你们才是战场上的强者,杀了这群流氓,剥下他们身上那些劳什子,足以发个小财了!想发财的跟我来!”话音未落,已挥刀杀入敌阵。周德威、李存璋各领一支骑兵,向梁军大阵两翼发动猛攻。两股铁流狠狠撞入了金光闪耀的人海,掀起漫天血雨。
    这场遭遇战爆发得如此突然。长途跋涉而来的梁军完全没料到会在柏乡一带遇到彪悍的晋军骑兵,更没想到这支敌军会如此疯狂地对他们发动袭击。也许,只有梁军主帅王茂章最清楚,虽然他的军队衣甲华丽,声势逼人,但已是强弩之末。他的军团先是快速北进,结果被朱温勒令南返,随后又重新掉头向北,这一路折腾,早已人困马乏,疲惫不堪。按照王茂章的判断,晋军在赵州一带防守的不过是周德威的五千先头部队,真正的大战应该是在赵州以北的镇州城下。在这之前,他们应该还有休整的机会。但这一次,这位曾在淮南威震天下的名将错了,因为他的对手是李存勖,是让他永远也猜不透心思,跟不上节奏的那个河东天才。
    一匹快马疾驰到李存勖面前。听完报告,李存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正如李存勖所言,蓄之则久,所发必烈。在这场与梁军赛跑的比赛中,他无疑已经占据先手。东出太行山之时,他果断放弃从井陉进入华北的老路,而选择了一条更短更直接的路线,穿过茫茫山麓,直抵赵州以南的赞皇(今石家庄市赞皇县)。这样,晋军主力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能够从容地在赵州以南的平原上以逸待劳。当王茂章还在北进的道路上与朱温朝令夕改的命令苦苦对抗时,李存勖已经在为最后的决战落子布局。一个高明的统帅,不仅仅体现在临阵用兵上,更能处处料敌在先,反客为主,让对手乖乖进入自己的节奏。
    柏乡原野上,战斗仍在持续。周德威、李存璋率领的河东铁骑一次又一次地突破了梁军的枪阵,在密集的人群中纵马扬刀,肆意杀戮。龙骧、神捷军久居中原,习惯的是以阵对阵的步兵搏杀,从没与沙陀人交过手。面对河东铁骑猛烈而迅捷的攻击,处处受制,一片混乱。直到夜幕低垂,原野上已尸横遍野,一片狼藉,河东骑兵才心满意足地杀出大阵,扬长而去。
    梁军主将韩勍被敌军的嚣张惊得目瞪口呆。这位手握梁军精锐的将领是个没有任何军事天赋的庸才,因为擅长巴结逢迎才得到朱温青睐。韩勍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精锐之师刚进入赵地便遭到晋军的当头一棒。吓破了胆的韩勍哪里还敢追击,赶紧收拢败军,匆忙回撤,一溜烟儿躲进了大营。
    周德威带着得胜之师飞马扬尘而回,路上正遇到兴致勃勃赶来观战的李存勖。看着满地狼藉的梁人尸体,李存勖哈哈大笑。“龙骧、神捷,号称天下雄兵,今日被我迎头痛击,真是大快人心!如此看来,梁军号称十万精兵,不过乌合之众而已!待明日,我军可乘胜攻击,与梁军决胜于此!”周德威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忙上前道:“梁军虽败,但毕竟声势浩大,骄气又盛,我军应避其锋芒,按兵不动,待其士气衰落之时,再乘隙击之,方有万全把握!”李存勖正豪情万丈,却被周德威一盆冷水泼来,当即变了脸色。“我率领孤军,远离河东,为赵人救难解困,应当速战速决。否则,梁军源源而至,何以应对?”周德威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镇州、定州的士兵战斗力极差,守守城还可以,要歼灭梁军主力不能指望他们。而我军破敌,只能依靠骑兵在平地机动作战。今天一战虽然获胜,但已让其窥知了我军虚实,如果双方再战,取胜恐怕不会像今天这么容易!我的意见,还是谨慎行事,不可轻率!”
    “据报,梁军主帅是王茂章。当年此人在淮南为将时,朱温曾放言‘若能得此人为将,天下不足平也’,足见其智勇双全,不可小觑。”李存璋见,急忙也上前劝道。众将听了,也纷纷点头附和。
    李存勖勃然大怒,脸红脖子粗地嚷道:“你们个个畏敌如虎!在我看来,别说那个什么王茂章,就算他朱全忠亲自来,我也不惧他半分!”看到李存勖罕有的发火,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再不敢言。李存勖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好哼了一声,甩袖而去。一班猛将重臣呆若木鸡地立在寒风中,不知所措。
    身为监军的张承业一直没有说话,这位老者面色凝重,若有所思。自李存勖主政河东以来,多次力排众议,独断专行,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发过火。显然,这位年轻的统帅,心态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张承业很清楚,从小,李存勖就被视为河东的至宝加以培养。年仅十三岁就赴京都报捷,被皇帝亲赞“子可亚其父”,而潞州夹寨之战,更让他一举成名,天下侧目。李存勖的军事、政治生涯太顺利了,顺利得几乎不可思议。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少年天才,是未来的王者,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朱全忠也对他刮目相看。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如此轻易地取得了这样巨大的成功,很难有人不因此而沾沾自喜,目空一切。更何况,以前的事实一次次证明了他的眼光和判断远高于众人。但李存勖毕竟太年轻,不论经验、阅历都无法和周德威这样经历过无数场苦战、血战,甚至是溃败的沙场宿将相比。一向稳重的周德威这样激烈的反对,一定有他的道理。
    入夜,周德威正带着亲兵,习惯性地在大寨中巡视。很多年了,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不亲自巡查一番,他就难以安眠。大营里篝火熊熊,一个个晋军士兵肃穆而立,在暗夜里警戒地注视着四周。周德威信步转过东寨,走向中军大营,通红的火焰映出的亮光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他面前,面白如玉,须苒全无,正是监军张承业。
    “周将军,可否移步帐中说话?”张承业看到周德威,急忙拦住他。二人信步走入军帐。张承业点燃油灯,放下帐帘,凑到周德威身边沉声道:“不瞒将军,今日之事我越想越担心。主公年轻,性情刚直,又好面子,今日与众将意见不合,竟然赌气回帐,连晚饭也不吃。军机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周德威叹了口气,“主公想速战胜之,心情可以理解。但如今梁军是我军数倍,且皆是精锐好战之师,要想一口吞掉强敌,岂不是自不量力?我看潞州之战后,主公比以前骄傲自满了不少……”
    说到这里,两人都感心情沉重,一时相对默然。帐外风声呼啸,激荡旌旗,二人静静听来,竟似有刀声激荡,千军万马卷地而来。
    周德威神色凝重,面露忧色,长叹道:“其实今日还有一事没来得及说。此地离梁人大营不足十里,中间只隔一条小河。假如他们借着夜色,架桥偷渡过河,绕到我军后方,则我军数万人马将全军覆没!王茂章智勇双全,当世名将,哪可能窥不到这等关节!”
    张承业一听,面色大变。“如果真是这样,事急矣!将军可速派人暗赴河边查看,我这就亲自去劝说主公!”话音未落,这位老人竟急得像一个小伙子,掀开帐帘就往外跑。
    帅帐的门帘被猛然掀起,一股劲风灌了进来,吹得油灯闪烁不定。李存勖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虎皮上,双目微闭,竟像睡着了一样。张承业大急,再也顾不得许多,高声大叫道:“十万火急啊主公!再这样睡下去,全军都要做刀下之鬼了!”
    李存勖被这突然一吼,吓得一抖,刷地一声抽出佩刀,翻身而起。一见是张承业,李存勖松了口气,返刀入鞘,没好气地问了句:“何事?”
    张承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心疾首道:“周将军是沙场老将,洞察军事,考虑周全,他的话主公不能不听啊!现在我军一味进逼,与梁军主力仅有一河之隔。如果梁军趁夜渡河,截断我军归路,如之奈何?”
    李存勖一听顿时愣了,两个眼珠咕噜一转,终于沮丧地承认:“没想到您也看出这个问题了!不瞒您说,我也正在担心这个事儿。周德威虽然过于谨慎小心,但今天他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张承业听到这里,顿时大为宽慰。他很清楚,只要冷静下来,李存勖肯定能想清楚其中道理。这个年轻人,现在放不下的唯有面子而已。有才华的人,往往都很自傲,往往经不起失败和挫折。如果李存勖有弱点的话,这无疑是最致命的一个。
    “不如我马上出去替大王传令,全军连夜后撤……”张承业思量着,怎样才能给这个年轻统帅一个小小的台阶。“全军后撤二十里,退守高邑!”不待张承业说话,李存勖已转眼找到了自己的角色。“梁军骄横,见我回撤,必然进逼。一旦被诱离营地,我再以轻骑袭扰,夺其粮草,断其补给,不出一个月,贼军必败!”寂静的夜里,李存勖年轻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如春雷炸响,高大的身影被昏黄的灯火拉得很长,很长。
    14 天下风云出我辈
    天色微明。王茂章沮丧地看着一地狼藉的晋军大营,心头又恨又气。他的上千部下在寒风中忙碌了整整一晚才搭好浮桥。但等他带着大队人马渡过野河,看到的却只有空空的营盘。一夜之间,晋军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手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接下来的仗看来会更不好打。王茂章忧虑地想。
    路过邢州时,朱温的特使风尘仆仆地追上他,要求他暂退魏州待命。他顶着朱温撤军的命令,以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硬是带着十万大军来到这里,要与晋军决死一战。而随同出征的两员副将韩勍、李思安都是后梁将领中的老油条,对他这个新近才从淮南投奔过来的降将很不服气。王茂章心里清楚,这次出征,他身上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如果不能尽快有所斩获,接下来的压力显然会更大。情势所迫,只能向前。王茂章别无选择,只能带着大军继续进击,逼近晋军退守的据点——高邑。
    李存勖正悠然站在一座古朴的庙前,庙门前的那块木匾上,刻着“汉光武庙”四个大字。他凝视着周围郁郁苍苍的松柏,感慨万千。八百多年前,光武帝刘秀正是在这里登基称帝,开始了光武中兴的辉煌历程。光阴荏苒,历史轮回,当年刘秀成就帝业的地方,如今又将上演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大王,这里为何立着一个断首石人?”李嗣昭指着门侧一尊石人雕像问道。这尊雕像,早已风化得模糊不清,看得出年代久远。而最诡异的是这尊石人竟然无头。
    “这就是当年光武斩石人的地方!”李存勖哈哈大笑。“当年刘秀在河北被王朗追杀,南下逃避追兵,夜色昏黑,迷失方向。行至这里,听到有人低语。光武上前问路,连问数次,对方不答。他一怒之下,拔剑向黑影砍去,只听砰的一声,他走近细看,才发现原是一尊石人。这旁边碑上不是刻有汉光武斩石人处这几个字?”
    “还有这等事!”李嗣昭、李存璋等人俯首细细看着那块石碑上的字,惊讶不已。“此乃民间传说,稗官野史而已,哈哈!”在众人面前炫耀了一下自己的见识,李存勖摇头晃脑,甚是得意。
    一边闲聊,一边领着众人信步走入庙内。只见两厢整齐排列着一班武将雕像,虽然彩塑大多脱落,仍隐隐可见当年风采。“这便是著名的云台二十八将!”看着这些雕像,李存勖仰天叹道。“当年光武能够成就大业,一统天下,靠的正是这些忠臣猛将。云台二十八将,端的是将将传奇,星光闪耀!”言语里,早已悠然神往。
    正殿中央是光武皇帝的雕像。李存勖一见,面色一转,郑重其事地在像前跪下,昂首祝道:“今日我与梁人在此大战,胜负在此一举。愿光武皇帝在天之灵,助我中兴大唐,再造盛世!”说完,领着众人连拜三次。
    庙外微风忽起,松柏摇曳,悉悉作响,恰似天地间一股浩然之气升腾而起。
    李存勖领着众人在光武庙为战事祈祷,但他的部队可没有闲着。趁梁军战线前移,晋军骠骑四处出击,袭扰梁军补给线。沙陀骑兵往来如风,鬼神莫测,一击得手,顷刻远遁。梁军的运输队被杀得七零八落,粮草辎重被焚烧一空,却连敌人的模样都没有看清。梁军十万大军一路北上,途中几乎未曾休整,更没有来得及在柏乡建立粮草储备。在晋军的截杀之下,粮草辎重损失惨重,几天下来,梁军大队人马竟然出现了缺粮缺草的困境。
    人饿了可以忍,马饿了却再也跑不动。梁军将领们被逼无奈,只好派人到营外原野上割草,以此补充马料。谁知道割草的士兵刚一走出梁军的控制范围,沙陀骑兵忽又卷地而来,刀光起处,梁兵个个人头落地。梁兵惊恐万状,再也不敢出营。周德威见状,愈发得意,索性让骑兵围着梁军大营耀武扬威,驰射叫骂。梁军见沙陀人如此嚣张,更加怀疑对手有诡计,愈不敢出。眼看战马纷纷饿倒在地,外面又有沙陀骑兵逞能。无计可施的梁军士兵们只好就地取材,掀老百姓屋顶的茅草来喂马。没想到喂食之后,马匹竟然大批死去,一时军心涣散,谣言四起。
    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梁军竟然被沙陀人欺负成这个样子。怒不可遏的韩勍、李思安冲进王茂章的大帐,指责主帅胆子太小,只会当缩头乌龟,让全军陷入被动。王茂章脸一阵红一阵青,看着这两个老油条,口头好言相劝,心头却怒火中烧。
    正当此时,梁营外骂声又起。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如惊涛骇浪一般。卫兵跑进大帐报告,说周德威、史建塘又率三千多骑兵逼近大营叫骂,气势极为嚣张。
    王茂章在淮南为将时,曾率部驰援青州,与梁军作战。当时兵力占优的梁军也曾围营叫骂,王茂章率骑突然杀出,大破梁兵,得手之后又迅速遁入军营之内。如此反复多次,梁军被折磨得惊恐万分。那时他手下不过区区数千兵马,反而能在大敌面前挥洒自如,如今手握十万重兵,却被三千沙陀人羞辱。连王茂章自己也搞不清楚,这到底中了什么邪。
    有的将领,兵少势危之时,面对强敌反而能够尽情发挥。而一旦成为大军的统帅,则如折翼之鹰,再也飞不起来。因为指挥的军队越多,面临的情势更加复杂,负担更重,压力也更大。所以,能率领数千之师纵横敌营的将领,却不一定能驾驭得了十万之众。更何况,他的对手是李存勖、周德威。一个才华横溢,风头正劲,一个则老谋深算,经验丰富。自进入柏乡两军对峙以来,王茂章已感到被对手步步占先,无形中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现在营门外骂声如潮,兵营内人心惶惶,而韩勍、李思安又在面前唾沫横飞,大呼小叫。王茂章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出兵!”
    营门大开,梁军大队人马如潮水倾泻而出,瞬间布满了巨大的原野。周德威、史建塘见梁军倾巢出击,知道对手已经被彻底激怒。晋军骑兵立即拨转马头,往高邑退去。沙陀人的马蹄扬起一片片泥土,就像在嘲笑着无能的对手。“全军列阵,李将军为先锋,韩将军领宣武军为左,天雄军为右,向晋军大营进击!”王茂章端坐马上,下达了总攻的命令。他仰首看了看天边,时值清晨,旭日初升,一轮红日正从薄雾中喷薄而出。
    战端一开,势必血流成河。这一天,注定将血腥惨烈。
    李存璋站在野河北岸的桥头,冷静地看着黑压压的敌人迅速逼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李存璋还是为眼前的场面感到震惊。十万梁军,一旦铺陈开来,横亘六七里,一眼望不到边,宛如一头巨大的怪兽,要将面前的一切活活吞噬。而他身边却只有一千步兵。
    “梁军若来,必夺桥过河。贼若过桥,则全局崩溃。这个龙眼之地,就交给李兄了!”战前,李存勖这样对他说。两军十余万人的大会战,决胜之点竟在自己和身后这一千死士身上。李存璋觉得心头热血奔涌。
    浮桥剧烈晃动起来。梁军大阵已逼近野河。李存璋狠狠一抖手中铁枪,转身对着部下们高喊:“兄弟们!我只有一句话,桥在人在,桥亡人亡!今天死在野河上的兄弟,将是全河东的英雄!”全体晋军士兵都高举长枪,齐声呐喊。
    但李存璋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梁军发动了进攻。震天的战鼓和喊杀声从野河之南卷地而来,淹没了一切。两股人潮在浮桥上剧烈相撞,清澈碧绿的野河上洒下朵朵血花。
    李存勖的脸变成了青白色。他孤独地站在高岗上,俯瞰着这巨大的战场。即使如他这般小小年纪便征战沙场,一出道便威震天下的天才统帅,看着如此宏大惨烈的战事也不由得心惊肉跳。战阵的中心正是李存璋把守的野河浮桥。巨大的人潮正疯狂涌向那座小小的浮桥,刀光剑影,人仰马翻。野河上很快浮尸无数,被鲜血染得一片赤红。
    李存璋的军队在庞大的梁军挤压下正逐渐向桥北慢慢退缩,浮桥眼看就要失守。“李建及何在!”李存勖猛然转身,高声叫道。一员满脸虬须,身材高大的武将从岗下冲了上来。正是李存勖的卫队长李建及。“浮桥一旦失守,我军必败!李存璋顶不住了,你把我的卫队带去,把桥给我夺回来!”李存勖唰地一声拔出腰刀,挥手扔向李建及。李建及接刀在手,啪地一声跪倒在地:“桥若有失,我李建及决不独存!大王保重!”
    李存勖看着李建及带着三百勇士向桥头冲去,枪阵如林,杀气冲天。浮桥上爆发出一浪又一浪的惨叫。这三百勇士冲上浮桥,一往无前,当者披靡。梁军士兵纷纷落水,竟不能挡。朝阳的金光洒遍了李存勖全身,一股冲天豪情涌上心头。天下风云出我辈,试看今朝谁能敌!当年父亲纵横天下,却被朱温死死压制,动弹不得。现在,轮到我来洗刷先人们的屈辱!
    李存勖接过一支长枪,翻身上马,冲下高岗。他的面前,上万铁骑已严阵以待。“兄弟们!河东存亡兴衰在此一战!今日你我不分尊卑高下,不分年老年少,只愿杀尽梁人,为国赴死!”
    “誓死一战!誓死一战!”万人举枪,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擂响战鼓,随我杀!”战鼓轰鸣,李存勖高举长枪,向野河南岸疾驰而去。他身后是面无惧色,挥舞刀枪的上万骑兵,蹄声如雷,震动河谷。
    晋军骑兵突然发动大举反攻,梁军前锋猝不及防,顿时崩溃。巨大的战线从野河两岸逐渐向南移动。攻势受挫让王茂章大感心惊。他没有想到,在自己巨大的兵力优势下,李存勖竟然敢以攻对攻,正面决战。这个年轻对手的勇气和决心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在晋军骑兵的反复冲击之下,梁军大阵缓缓后移,双方在柏乡的原野上再度进入对峙。李存勖手握铁枪,冷冷地盯着对手。梁军大阵以步兵为主,排成密密麻麻的方阵,戈矛如林,吼声如雷,气势正如日中天。王茂章手搭凉棚,眺望晋军。抬眼望去,几乎都是全副武装的骑兵,进退有序,悄然无声。虽然看似平静,却孕育着冲天杀气。
    这两位主帅,几乎同时意识到一件事:决战态势已成,今日此地,定会分出个你死我活。
    千里之外的洛阳皇宫,朱温那只端着酒杯的手正在剧烈晃动。面对满桌珍肴,他竟一点胃口也没有。就在昨天,司天监惊慌失措地跑来报告,庚寅时分,发生日食,大不利用兵。而刚才,他已知两军在柏乡对峙,决战一触即发。莫名的焦虑和恐惧死死缠住了他,那个曾经在潞州城下威风八面的李亚子,莫非真要成为老天新的宠儿了?
    这一刻,幽州、淮南、陇西、巴蜀……全天下都在屏息注视着柏乡,这块位于河北腹地的平原。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正在发生的大战,将决定这个天下新的王者。
    15 试问天下谁敌手
    一片肃杀中,李存勖忽然仰天大笑。身旁的李嗣源大惑不解,悄声问道:“大敌当前,晋王何故突然发笑?”“你看,梁军虽然势大,但争进而喧嚣。再看我军,整而静,如此看来,我军必胜!”李存勖转过身,对着亲兵大喝道:“来人!将我的特制酒杯取来!”
    出战时,李存勖专门带上了一个银制的巨型酒杯。这是他的传家宝。当年李克用经常在打了胜仗后用这个酒杯向立下头功的将领们赐酒。众目睽睽下,李存勖双手捧着那个盛满美酒的巨杯,端到了李嗣源面前。李嗣源脸色一变,赶紧拜倒在地。
    “爱卿请起!你看梁军阵中,气势最为雄壮的是那支白马方阵。这就是被朱贼引为自得的所谓白马都。爱卿麾下,也有五百横冲都威震天下,今日一战,且让我们看看横冲大破白马如何?”
    李嗣源一听,哈哈大笑,接过酒杯,仰天狂饮,片刻之间将那满满一巨杯酒一饮而尽。“多谢大王赐酒!兵不在多,我只带五百横冲都去,请大王看我阵前破敌!”李嗣源抹一抹嘴角,以手击胸,慨然道。
    “好!李横冲果然气吞三军,名不虚传!擂鼓!为李将军壮行!”
    寂静无声的晋军阵中鼓声大作,当先一将,黑袍飘飞,手舞长槊,奋蹄而出,他的身后是数百名黑衣黑甲的骑兵。这支骑兵呼啸而出,如平地里刮起了一道黑色旋风。梁军措手不及,急忙弓弩齐发。但这道旋风已如一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了梁军大阵。
    李存勖死死地盯着冲在最前面的李嗣源。只见他长槊翻飞,左冲右突,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梁军那支不可一世的白马军团在横冲都的冲击下已陷入一片混乱。“用好此人,天下无忧矣!”李存勖暗想。
    心念方动,只听远处一片喧哗。李嗣源已单枪匹马,突围而出,疾风一般冲回阵来。等他奔到近处,众人才看清原来他腋下还夹着两名敌军将官!“所谓白马都,徒有其表而已!”李嗣源双手一挥,两名敌将惨呼一声,跌落尘土。话音未落,李嗣源已抽出长槊,返身再入敌阵。只留下众人一片惊呼。
    此情此景,不禁让李存勖血气翻涌。他唰地一声拔出佩剑,对身边的周德威说:“两军已合,势不可离,我之兴亡,在此一举!我领侍卫精骑先上,将军可带大军随后发动,猛攻贼军大阵!”说罢,催动战马,便要发起冲击。
    周德威脸色大变,奋不顾身地抱住马头,急道:“大王不可!听我一言!”李存勖愣了愣。周德威以手指着梁军大阵说:“大王请看。梁兵十万之众,横亘战场近十里,可谓气势冲天。对此强敌,只能击其疲弱,难以以力胜之!”
    李存勖哼了一声:“这个道理我也懂。但现在大战已开,不知周将军又有何妙计,可以做到击其疲弱?”
    “梁人被我诱至此地,已离营三十余里,早已远离补给。就算他们随身带有干粮,在我军袭扰之下也没有时间好好休整。我观目前情势,梁兵斗志正盛,如等战至午后,敌军必然饥渴交加,士卒劳倦,心生退志。等到那时,我军再以精骑猛攻,必能大胜!”
    李存勖听了,暗自汗颜不已。都说周德威老谋深算,足智多谋,如今看来,确实不虚。自己一时冲动,又险些酿成大错。看来这带兵打仗,光有天赋悟性还不行,确实得和周德威这样的老江湖好好学学。
    “周将军言之有理!看到那李横冲如此生猛,弄得我也心头难耐!哈哈哈!”李存勖打了个哈哈,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勒住马头,继续观战。
    日正微斜,从高邑到柏乡,延绵十数里的战线上,晋军骑兵与梁军方阵展开了殊死的搏杀。而在离柏乡战场数十里之外的地方,也正发生着或大或小的战斗。晋军轻骑神出鬼没,对沿着官道迤逦而来的梁军补给队实施无情的绞杀。以柏乡为中心,方圆上百里的原野上,处处战火。
    看着眼前的大混战,王茂章眉头紧皱,忧心忡忡。事态已经远远地脱离了他的控制。当他率着大军倾巢而出之时,确实没有想到双方会这么快进入大会战的节奏。从战术、士气到补给,他都远远没有准备好。他明白,全军出击正中了周德威等人的诱敌之计。李存勖早已在野河两岸预设下战场,等着他离营来攻。现在,李思安仍然在疯狂而徒劳地进攻野河上的浮桥。两翼的梁军正和一队又一队轮番冲击的沙陀骑兵缠战。十万梁军横亘在野河以南,处处作战,却难以聚成拳头,这样打下去,必成骑虎之势。最可怕的是,从战斗一开始就不断传来后方补给线遭到打击的消息。王茂章隐隐感到,胜利的筹码正从手里悄悄滑落。
    而此刻,李存勖正气定神闲,心情大好。前方又爆发出一阵欢呼。李嗣源再一次杀透敌阵,举槊而回。但他身旁已仅存数十骑。“史将军,你去替他回来!”李存勖遥指正拍马赶回的李嗣源,放声大呼。早已急不可耐的史建瑭怒喝一声,高举长刀,率部向梁军大阵呼啸而去。两将相交之时,史建瑭才看清,李嗣源已全身浴血,战甲满布飞矢,触目惊心。
    必须要保持对梁军不间断的压力。这样才能如周德威所说,让敌军饥渴交加,士卒劳倦。李存勖看了看身后,上万骑兵正悄无声息地严阵以待,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铁骑将卷地而出,无情地把对手撕为碎片。李存勖长吁了一口气,战斗已进入他的节奏,现在需要的只是等待。
    厮杀仍在继续,而时间之轮则在悄悄地旋转。不知不觉间,日已偏西,尸横遍野的荒原上,已然涂上了一层惨烈的血色。周德威、张承业都已悄悄地来到了李存勖身边,他们同时预感到,这场大战决定性的时刻即将到来。李存勖依然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李存勖默默背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孙子兵法》,等待着战机的出现。
    王茂章却等不下去了。战场嗅觉极为敏锐的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士兵正在失去锐气和斗志,战线正在出现退缩的迹象。
    从洛阳北上以来,这些士兵们经历了长途跋涉,进入柏乡又深受饥饿之苦,他们太累了。这场大战已经持续了快整整一天,早已超出了他们体力的极限。但这是十万人的大会战,早已不像当年率数千精兵之时,可以快意随性,一击不中,抽身便走。他很清楚,两军交战,如要退兵,必须缓缓而行。否则大军阵型一旦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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