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
    如何让一个人绝望？对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标准与方法。在遥远的记忆里，景翎就曾切身体会过。
    从小的时候起，她就是人群中最优秀的那一拨，从一年级开始到高三毕业，一直稳坐全校第一的宝座，就连高三几次全州联考，她也都是第一名。即便是在高考前一天出了点意外导致发挥失常，也考了第三名。进入大学后理所当然的变成了校园风云人物，大一下学期到大三上学期两年的时间，以理论极限的状态通过4次考试，一次性拿下acca14科全科，之后在大三下学期修完全部学分，大四考研，一举考上全球top5之一的沃尔顿大学金融系全额奖学金研究生。
    背后不少人酸她背景雄厚。的确，她出身豪门，但是良好的家世除了带给她优渥的生活外，对她没有半点帮助。
    “你就不能随便考一下吗？每次都考第一，每次都比你弟好，你存心想害他被你爸骂吧？！”
    “我今天又听到人在外面议论，咱们家好的基因全给你继承了，所以你弟学习才会比不上你。你说我当初怎么就先生了你？”
    “你一个女孩子凑什么热闹要去基层锻炼，累死累活的，随便待个清闲的部门不好吗？上班看看新闻聊聊天，下班就跟朋友出去玩多好！”
    “帝都太远了，读大学没必要跑这么远。”
    “什么，你要出国读研究生？我不准！你要是敢去，从此以后别想从家里拿到一分钱！”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明明住在同一个家属区，有的人众星捧月被全家宠上天，有的人任性妄为惹是生非，捅完娄子会有人善后……唯有她，连努力都不被允许，被扼杀于摇篮之中。究其根本，只因为她是个女孩。
    女孩嘛，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毕业后听从家里的安排嫁入高门，相夫教子平平稳稳过完一生就行了。这不仅是她父母的想法，更是全家的想法。家中的女孩本质上都是联姻的工具，为兄弟铺路的存在。
    其他人麻木她管不着，她只知道她不甘心！她明明比所有人都优秀，凭什么只能当一个工具？！
    挣扎反抗换取了短暂的自由，而后等待她的是被折断羽翼拔掉尖牙，打入无底的深渊绝望的地狱。
    “翅膀硬了想飞了是吧？我告诉你檀云书，檀家多的是女儿，不缺你一个！”
    坐在轮椅上，看着右边空荡荡的袖子，她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什么是绝望。
    檀云书是她曾经的名字。后来跟系统达成协议，开始第一次任务进入新世界，新身份只能随机生成，名字可以随机，也可以用原本的。她选择了随机，光幕上浮现两个字——景翎。为了庆祝新生，她从此改名叫景翎。
    ——
    在平行时空措不及防遇见曾经的自己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这一刻，景翎真的信了杨心瑶的话——命中注定。最绝望的时候心中所想如今尽数化为现实，这是他跟系统的交易，虽然最后出了意外，它还是为他达成了心愿。
    -
    多么希望，有个人能帮帮我……不奢求他（她）会替我扫平前路的所有障碍，只要保住一个完整的我，哪怕一无所有，我也能靠自己的双手再次展翅高飞！
    -
    这一次，你不必再那么卑微的祈求，我不会再让你经历那些黑暗与绝望。你可以心怀美好的向往，但凡你所想，我都会替你实现。你只需要一往无前，而我会替你扫平所有障碍。
    “景翎你在发什么呆？到了！”杨心瑶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景翎抬眼看向窗外，偌大的空地上豪车如云，身着得体的男男女女从车上下来，走向前方的别墅。“还不下来？”杨心瑶扶着车门看他。
    “抱歉。”景翎笑笑，从车上下来，“走吧。”两个女孩子穿得都很少，虽然都披了外套，但是北方气候到底不比南方来得暖。
    三人一道从停车的地方走向别墅，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穿着一袭粉色礼服的女孩从屋里走出来，四处张望了一番，而后视线看向他们的方向，微皱着的眉头展开，嘴角上扬露出笑意来，“景翎！这里！”
    是江思瑾。景翎三人走近，只见她微微嘟着嘴，小声跟左边的人抱怨道，“六哥你做事太不靠谱了！还好景翎赶上了，不然我跟你没完！”
    被她叫做六哥的男人虽然穿着西装礼服，依旧遮掩不住出身军队的气息，目测185左右的身高，表情严肃，却从善如流地跟她道歉，语气堪称温柔，“是六哥不对，小瑾别生气。”只是看向景翎的目光冷得吓人，毫不掩饰威胁的意味。
    杨心瑶有些意外的看了景翎一眼，旁边的檀云书则只是微微垂眸，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
    景翎视若未见，笑着递过去礼物，“江小姐生日快乐！”
    江思瑾接过礼物说了句谢谢，顺手交到旁边的六哥手里，之后对景翎道，“景翎你跟我来，爷爷想见你！”
    “好。”他从善如流点头。不问手握重权的江家当代掌门人为什么要见他一个平民百姓，是因为他知道原因。跟着江思瑾进到屋里，穿过大厅上了二楼，来到走廊尽头处的屋子。
    “叩叩”两声敲门声，“爷爷，人到了。”
    “进来吧。”屋内传出老人的声音。
    “你进去吧。别怕，爷爷人很好的！”江思瑾小声安慰了他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他只是对你很好而已。景翎心想，却并未说出来，直接伸手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仿古样式的书房，入目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架，上面放着的书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屋内一共四个人，坐在上首的应该就是江老爷子，他见过的两个江家孙子眉目间都有几分像老爷子。另外两个年纪与江老爷子相仿，坐在那里身体呈放松状态，一脸闲适的表情，想来也是身份不凡。门边还有一个身着军装的警卫，站位非常微妙，既不显眼，又在最佳警戒范围内。
    “晚辈景翎，见过几位老爷子。”景翎朝三人所在的方向微微欠身算是见礼。
    坐在上首的江老爷子点点头，而后抬手作了个手势，“元朗，念。”
    “是！”一声响亮的回复，站在门边的警卫视线直视前方，字正腔圆地开始背诵起来，“景翎，1995年5月21日出生于西部行政区均州云城云岭县青山镇……2001年夏，无名老人来到李家村……”
    这具身体不到十八年的履历，被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大概连他每次考试考多少分他们都知道。唯一的错漏大概就是他接手这具身体这一件事了。
    “景翎，你跟那个外来的老头，是什么关系？”将老爷子问道，声音不怒自威。
    景翎无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神色自若答道，“李爷爷是我师父。”
    江老爷子左手边的那个灰衣老爷子一拍椅子扶手，怒道，“胡说！宋杨白王李五家，本事从来不传外姓！”
    景翎反问道，“如果真像您说的这样，那我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不是吗？”
    灰衣老爷子一噎，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另一个人阻止了。相比江老爷子的高高在山与灰衣老爷子的嘟嘟逼人，这个人的态度要和善很多，他笑着对景翎道，“五家之中，李家擅御兽，你说老李是你师父，那他的本事你学到了多少？”
    景翎面不改色道，“师父教过的都学会了。”至于师父教了多少，就不是外人能知道的了。
    灰衣老爷子闻言，冷哼一声，“口气不小！”
    这时江老爷子再次开口了，“你既然这么说，我们倒要看看你到底学了老李多少本事。前段时间边境那边出了点事，正好你可以去试一试。”
    高高在上惯了的人，就连求人的话，都说得仿佛恩赐一样。
    第36章 036
    见景翎许久不回话, 江老爷子又道，“怎么, 不敢？”语气淡淡, 却似乎有一股子讽刺意味。
    “不是。”景翎摇头，仔仔细细看了将面前三人打量了一遍，“我只是有个问题, 宋杨白王李五家，并不包括江家吧？还有这两位老爷子，不知是……？”这段委婉的话翻译过来就是：你江家又不是五家之一，瞎操什么心？还有旁边两位，连自我介绍都没有, 真把自己当通用货币，是个人都得认识你们了？
    一句话, 把三个人都得罪了。房间里一下子跟被强行消音了的电视一般, 一片死寂。过了好几秒，只听门口的警卫一声怒吼，“混账，怎么跟首长说话的！”开口的同时, 整个人也动了起来，直接袭向景翎背后。眼看他的手马上就要碰到景翎的肩膀, 接一个擒拿手就能把人制服。这种大人物的警卫员, 下手从来都不用管什么轻重，只要最后人不死就行了。
    景翎一个侧身让开。
    元朗抓了个空后并未放弃，本能地继续以手肘直接撞击, 同时腿向景翎腘窝扫去。原本以为一招就能把人制服，没想到对方竟然躲开了，他心里难免觉得有些意外。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下一步动作，搏斗于他而言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而由于第一次的失误，这一次出手就不再像之前一样有所保留，直接全力以赴。这一下要是真踢到腿上，非得骨折不可。不过他的目的只是制服这个小子，所以踢的地方是腘窝。
    这次对方倒是没躲开，而是改为硬挡下他的攻击，神色表情看起来似乎还很轻松。元朗一下子就被激起了好胜心，欲要继续攻击，就听江老爷子发话了。
    “元朗，住手！”
    这时时间已经过去好几秒，景翎跟元朗交了几次手了。服从是军人的天性，江老爷子发话，元朗二话不说直接收手，两步退回到门边。景翎则轻轻拍了拍袖子，接了句，“大家都是文明人，就不能好好说话么，非得动手动脚的。”
    元朗性子直藏不住表情，一下子被气得双眼圆瞪，不过始终谨记自己的身份，首长不发话绝不挪动一步，就站在原地眼光凶狠地盯着景翎看。
    江老爷子及另外两位老者也在看景翎，不同于之前的漫不经心，这一次他们终于肯用睁眼来看他。
    “反应不错。”江老爷子夸了句。
    “脾气倒真像是老李。”灰衣老爷子哼道。
    “后生可畏！老李把你教得很好，那件事交给你去办我们也放心了！”另一个老爷子接道。
    景翎一一听他们说完后，似笑非笑道，“几位老爷子刚才大概没听懂我说的话，那我再说一遍好了。你们口中的宋杨白王李五家，我今天是第一次听说，而你们，我也是第一次见，说句素不相识一点也不过分。所以，你们哪儿来的自信认为我会点头答应去做一件我完全不知情的事？”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
    这一次，在座的三位终于意识到，这个未成年的孩子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过他们依旧没有放当回事。江老爷子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怒意，但是脸色可见的沉了下来。灰衣老爷子从一开始就表现出脾气不好来，也就只有另一位老爷子来当和事老。
    “没想到老李私底下教授了你一身本事，却没跟你说其中因果，这倒是我们疏忽了。如今你既然问起，就正好跟你说一下五家的事吧。”
    宋杨白王李五家，在建国之前就已经传承了上百年，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五家各有所长，各据一方。东方宋家主杀戮，南方白氏以医术传家，西方李家御兽有方，北方杨家擅占卜，还有中央的王家，镇守一方。建国以后，人民生活日渐富裕，社会经济飞速发展，五大家渐渐退出历史舞台，隐居幕后。但其影响力始终不成消退。
    二十年前除夕的前一天晚上，李家上下二十几口人一夜之间被人屠了个干净，尸体堆积在大厅里，死状惨不忍睹，原本雪白的地毯被血液浸染成红色，隐隐有些发黑。
    事后特殊部门迅速接管了这起案子，对外压下了一切消息，少数几个知情人士也被要求封口保密。清点尸体时发现少了李家二爷的，经过查证确定他在事发半个月前离家后就再也没回来，也因此成为这起恶性仇杀案唯一的幸存者。
    这个二老爷就是原主记忆中那个无名老人。
    “后来查到了当初作案人的身份，是一个跨国贩毒集团的漏网之鱼。李家在那件案子中帮了忙的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出去，被对方知道了，为此谋划了两年多，犯下了20年前的灭门惨案。”
    “老李什么都没告诉你，大概是不想你牵扯进来。这些年，有关部门一直在追捕当初那伙人，但是他们藏得太好了，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今年年初，河渡区那边意外发现那伙人的踪迹，但是他们警惕性太强了，还没等我们部署完成，他们便躲进了河渡区原始森林里。”
    “那一片是五国交接处，一直以来都是敏感的地界，更是犯罪的天堂，我们没办法出动太多的人。而你学了李家的本事，正好……”
    一阵嗡嗡声打断了老爷子的话。是景翎的手机响了，来电号码是杨心瑶的。“抱歉，我接个电话。”他打了个手势，而后拿着手机走到另一边的角落里接听。
    “杨小姐，什么事？”他开门见山。
    “景翎，云书这边可能遇到了点麻烦，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杨心瑶同样直接说重点。
    “在哪儿？我马上来。”他直接答应下来。
    电话里杨心瑶给他报了具体地点后，便挂断了电话。
    “抱歉，有点事需要去处理一下。你们刚才说的事我会考虑一下。”景翎向屋里的三人打了个招呼，便直接往门边走去。江老爷子没发话，元朗自然不会让人走，正好他又站在门边不远处，直接拦住了路。
    景翎步伐都不曾停顿，直接冲着元朗走过去，先一步动手。他虽然厉害，但是元朗也不是普通人，没那么容易摆脱。
    “我警告你让开！”景翎冷声道。
    作为檀云书的记忆对他而言太遥远了，如果不是今天遇见，大概就会一直尘封在记忆殿堂的角落里。现在虽然想起来了，但是很多细节都已不可考，当初是否有过这样一场宴会，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他根本记不得了。但是杨心瑶既然打电话来说有事，他就必须得去看看。
    他受点委屈无所谓，但是檀云书绝对不可以！
    元朗能被选为江老爷子的贴身警卫，本事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但是此刻，他依旧被少年眼中的凶狠给惊到了，手上的动作一顿。
    景翎抓住这个机会直接脱身离开。他出了门，元朗就不可能再追了。不管屋里的人怎么看他，出了书房后穿过走廊下楼，再穿过大厅出别墅大门，按照杨心瑶电话里报的地方找了过去，来到一处花园里。
    冬去春来，正是万物复苏百花开放的时节。江家的花园打理得很好，花草修剪得精致，空气中各种花香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种无名的香味。
    景翎远远就听到角落那边传来说话声，循着声音过去，穿过一排球状灌木，便见了杨心瑶跟檀云书。她们站在灌木旁边，前者愤愤不平，后者低头垂眸不发一言。
    此外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花园里只有地灯，衬得花儿更娇艳多姿，却没起到多少照明的作用。不过这对景翎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也依旧能看得清楚。
    那两个人面对着他，样貌一览无余。遗传的强大性，让他轻易认出这两个人来，都是他曾经的亲人，姐姐檀云锦跟弟弟檀云中。他们姐弟三人的名字都来自那句诗，据说是为了纪念父母的美好爱情。对于这个说法他从来都只有一个想法——呵呵。
    景翎过来的时候，檀云中正张着嘴滔滔不绝的数落。
    “……怎么，我说你白眼狼说错了？家里供你吃供你穿，什么都是最好的，结果你的回报就是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最后干脆还换了号码？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露面了呢，还不是上赶着来参加思瑾的生日宴！你以为思瑾真的是因为记得你才会给你发请帖吗？要不是姐姐拜托她，人家根本就不记得有你这号人！”
    檀云中说完了，一旁的檀云锦接了一句，“云书，你已经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妈她考虑到你一直忙着学习，身边都没什么朋友，为你着想给你介绍几个朋友，拓宽一下人脉。结果你都做了什么？你知道妈有多生气多伤心吗？”
    多么耳熟的话啊，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要不是有这些所谓亲人的一片苦心，当初的檀云书又怎么会落到那种地步？
    这一次遇上了，正好把那些旧账算一算。